开了酒瓶,高玄将滑到额前的头发向上掠了一下,这个动作,乍看起来,很有些女人味,但在一个男人身上,就觉得有点……李小平却很喜欢。他不是单纯地喜欢这个动作,而是喜欢高玄这个人。高玄只比李小平大两岁,二十二,刚刚从师院毕业,分在文化馆做美术指导。但是,他并不是一个务正业的人,更多的时候,他在写他的小说,先锋派小说。他在文化馆有一个独立的工作室,前半截用于美术,后半截堆的全是文学书籍。上个月,他还跑了一趟北京,回来时兴奋地请大家喝了两瓶老烧。他带回了两捆书,李小平也借了一本,是尼采的《偶像的黄昏》。到这个下午为止,李小平只看了五页,太深了,他难以把握书中所张扬的那种思想。高玄自己说他特别看重的是弗洛伊德。
“这才是伟大的人物,影响了整个世界!”他摸着《梦的解析》的封面。那是湖绿色的,深邃无比。
“一人一杯。”王五月将三个杯子倒满了。
李小平说:“我恐怕不行。你们多点。”
高玄没说话,只是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伸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端过李小平的杯子,把自己的杯子又倒满了。高玄说:“我总在想那个开头。”
“那个小说?”王五月问。
“‘我听见黑暗中的那个人的叹息’,还是‘黑暗中,那个人的叹息像钉子一样钉在寂静里’好?”
“这个……”李小平笑道,“我感觉后一个更直接些,有诗意。”
王五月吃了口刚刚端上来的炒青椒,又抿了口酒,道:“小说要直指现实。高玄,我总感到你的小说缺乏力量。”
“力量?”
“是的,变革社会的力量。”
高玄将杯子端起来,与王五月和李小平各碰了一下,说:“力量?你是指伤痕文学的力量?还是寻根文学的力量?或者是那种单纯的为政治的力量?”
“我不仅仅指这些。”王五月将头昂起来,颈子上粗大的喉结,上下滑动,酒下去时,明显地能看出它们往下的姿态。他停了下,说,“我不仅仅是指这些。我是指一个小说家,是不是要感知我们身边正在发生的变化?就这小小的青桐,变化多大?昨天,我同我们学校的老师们在一块聊天。还说到五年前,青桐才两万人,现在是三万多了。五年前,城里最高的房子三层,现在呢,对面马上就要盖一幢五层的房子了。我是学政治的,我关注的是政治决策对最基层的影响与引起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