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带着尉迟贞一起游玩,转眼间天色已晚。文帝贪恋美色,尉迟贞也有意逢迎,二人就相拥入帷,成就了好事。春宵易逝,第二天尉迟贞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见文帝还在酣睡,连忙将他推醒。文帝舍不得离开美人,尉迟贞就娇声催道:“圣上快起身了,时刻已是不早。”文帝不肯挪地方,说:“你怎么这样性急!不让朕多睡一刻。”尉迟贞掩唇微笑说:“深恐娘娘知道。”文帝这才害怕起来:“今日方知为天子的快活!但要是皇后得知,怎么处理?”这才勉强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往朝阁赶去。
文帝一夜没回宫,独孤后怎么能不挂念?她正琢磨丈夫去了哪里,就又听到一条惊人消息:一向勤勉于政的文帝,今天早朝竟然迟到了!她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尉迟贞的事,气得咬牙切齿:“我与贱人,势不两立!”遂抱病起床,带领一群宫女,蜂拥一般进入仁寿宫。尉迟贞见到杀气腾腾的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扑通”跪在地上。皇后冷笑道:“好一个美人儿,怪不得圣上心爱,你是圣上的爱妃了,怎么对我下起跪来?真是要折杀我了!”接着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动手!”众宫女得令,一拥而上,乱棍齐下。纤弱的尉迟贞哪经得起这样毒打,没一会儿就断了气。
文帝听见风声,匆匆赶来,只见尉迟贞倒在地上,早已香消玉殒;独孤后冷眼坐在一旁,余怒未消。文帝一口窝囊气憋在心里,悔痛交加:自己堂堂一朝天子,怎么竟被老婆压制到这等田地,连个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越想越愤懑,索性把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独孤后见文帝翻脸,这才着慌起来,跟着也赶出室外,想唤回文帝。文帝却误会了独孤后的意思,以为独孤后不肯与他干休,怕被她扯住,反而走得更快,头也不回。独孤后追不上了,就在后面喊道:“圣上请回来,不要为了一个宫女,伤了多年夫妇的情分!”文帝什么也不肯听,一溜烟就到了宫门外,在那里骑了一匹马,径自跑出东华门,往野外疾驰而去。
跑了几十里路,文帝才敢下马,躲进深山一座寺庙里。日暮西山之时,高颎和杨素两名大臣赶来,劝文帝回去主持朝政。文帝丧气地说:“朕贵为天子,却不得自由,连一个无辜弱女也保护不了,要天下又有何用?”
两位大臣也不敢议论皇帝家事,只是从大局出发,表明利害,说要以社稷为重,不能为了区区一个妇人就不理朝政,云云。轮番苦谏,总算劝住文帝,把他请回宫里。
这时独孤后也自认为做得过分,一见文帝回来,马上痛哭流涕地跪下认错:“贱妾因一时的愚忿,触怒了圣上,自知罪该万死。愿圣上垂察,贱妾十几岁出嫁,与圣上数十年夫妻,一直都很和睦。现今因为一个宫女得罪了圣上,还望圣上宽恕。”
文帝见妻子服软,自己颜面保住,也不好追究下去,只说:“朕又不是得新忘旧。昨晚是朕色迷心窍,一心要偷欢,不是尉迟贞的错。你滥杀无辜,也太残忍了。如今事已至此,说也没用,不必说了。”
独孤后如遇大赦,千恩万谢,依旧与文帝一起回宫。不管怎么说,尉迟贞死了,总比活着令人放心。此后,独孤后怕真的伤到夫妻感情,就放宽管束,有时任凭丈夫与宫女有染也装不知道。但她在原则问题上不肯松手,她在世的时候文帝一直没争取到纳妃的自由。抛开吃醋不说,独孤后也决不允许前朝那些后妃争宠、皇子夺位的乱事发生在自己家里。
家与国的掘墓人
独孤后勤俭辅政,治家有道,但晚年还是做了糊涂事。她反对男子纳妾,不仅管束丈夫,还要干涉大臣和儿子。相国高颎本来是她的心腹家臣,又是隋朝开国元老,很受器重。高颎的元配夫人去世之后,高颎一副心伤欲碎的样子,曾信誓旦旦地对独孤后明志:“我没了妻子,就像琴瑟断了弦,再也接不上。从此我就只管斋居诵经了!”独孤后听了深受感动。谁知不久之后,竟传出高颎爱妾生子的消息。文帝尚且祝贺相国晚年得子,独孤后却火冒三丈,心想这些男人都是表里不一,喜欢玩弄女人的感情。高颎装作痛念亡妻,暗地里却宠爱小妾,竟致小妾生子!于是独孤后天天在枕边向文帝说高颎的坏话,文帝终于架不住妻子的絮叨,将当政二十年、功绩显赫的高颎以“表里不一,不堪信任”之名,罢免了丞相之职,让他回乡养老去了。
太子杨勇生性率直,为人宽厚,并未有什么大的过失。但他性喜奢华,又纳有众多姬妾,显然有悖于独孤后的心意。原本,独孤后从大局考虑,给杨勇选了个端庄贤淑的元氏女子做嫡妃。元氏不苟言笑,作风保守,不懂寻欢作乐之道。杨勇因此冷落元氏,整天与四个风姿媚骨的宠妾厮混。这四个宠妾中,又以一位貌若天仙的云氏女子最为出色。云氏生性活泼,气质风流,独孤氏嫌她不够端重。但杨勇却与云氏很合得来,二人柔情蜜意缠绵不休,简直到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忘我境地。独孤后又失望又生气,她向来主张婚姻专一,连大臣纳妾也要管。现在太子公然在她眼皮底下宠妾疏妻,成何体统?后来,每当杨勇入宫请安,独孤后都没有好脸色。本来文帝对太子十分信任,常让他参与政事,也乐于采纳他的意见。但由于独孤后的频频贬损,文帝也渐渐对太子有了看法。
有一年冬至,百官都到太子宫中称贺,杨勇超出礼制规定受贺。独孤后大为不快,把这事告诉了文帝,还说:“太子任性放肆,胆大妄为,圣上以后可要好好劝诫教导他一番。”文帝一听,也很不高兴,就下诏于群臣,令此后不得擅贺东宫。从此文帝对太子越发不满,宠爱大不如以前了。
后来,元妃因为受冷落,抑郁成疾,很快死去。独孤后认为是杨勇害死妻子,心里更加愤愤不平。雪上加霜的是,元妃没死多久,云氏就为杨勇生下一个儿子!皇孙的诞生并没有让独孤后高兴,偏妃生子触犯了她的大忌,这个荒淫无度的太子必须废掉!独孤后派宦官暗中刺探杨勇,准备等他一有重大过失就兴师问罪。可是由谁来接杨勇的位子呢?她想到了二儿子,晋王杨广。
杨广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最擅长见风使舵,投机取巧。他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早就开始策划篡位夺嫡了。他知道母后专横霸道,连父皇也怕她三分,于是就重点讨好母后。一旦摸清了母后的脾气,他就大加迎合。
杨广的正妻是萧妃,后宫也有美人无数。但为了取悦独孤后,造成“专情”的假象,他不惜把妾生的孩子全部弄死,只有萧妃生子才公之于众。每当文帝与独孤后造访晋王府,杨广就提前把后宫美姬全藏起来,屋里奢华的物品也全部撤去,外面只留几个又老又丑的宫女当仆役,摆放的也是简陋陈旧的器物。他和萧妃穿着朴素的服装,用庄重得体的礼仪迎接父母。文帝和独孤后看了非常满意,觉得这个儿子继承了他们节俭仁孝的家风,对元配妻子也能恩爱尊重,实在难得。有时独孤后派亲信左右到晋王府探视,杨广不论来使身份的贵贱,都要与萧妃一起,亲自到门口迎接,然后设宴款待,还送以厚礼。使者们回去都说杨广的好话,独孤后对这个二儿子更加喜欢了。
杨广还网罗、讨好朝中的大臣。他对一般朝臣都是谦逊有礼,毕恭毕敬,在宫廷内外口碑很好。他又以重金结交大理少卿杨约,再通过杨约结交其兄杨素,获得杨素的暗中支持。杨素是文帝眼前的红人,他说话的分量在朝中是举足轻重的。此外,杨广还收买了东宫几个受宠的美人,作为眼线和内应。现在杨广已经把一切有利条件掌握在手,只等着给兄长致命一击!
后来杨广调任扬州,不到半年便回朝探望父母。到了辞行回扬州的那天,杨广特意去跟母后道别。见了独孤后,他就依在独孤后的膝下,摆出一副可怜相,哭哭啼啼地告状,说自己因为怀念双亲才回来,却遭到长兄的猜忌。
独孤后听他提及太子杨勇,就问:“杨勇敢怎么样?”
杨广故作惶恐之貌:“他说儿臣觊觎名器,意欲加害,儿臣很害怕!儿臣出门在外,他却整天待在父皇左右,如果进谗言,父皇难辨是非,恐怕要降死罪于儿臣。这样儿臣再也见不到母后的慈颜,该怎么办呢?”说罢涕泪横流,呜咽不止。
独孤后果然母性大发,心疼不已,愤然道:“这个杨勇,以前我为他娶元氏女,他竟敢不以夫妇之礼待之。元氏身体本来好好的,突然暴毙,他却毫不悲伤,反而继续与云氏妖妇淫乐。我就怀疑元氏被他所害,只是没能找到证据。现在他胆子越来越大,竟想加害于你!我活着他都敢这样,往后真不堪设想了。”独孤后说着,也掉下眼泪来。
杨广连忙又装出懂事体贴的样子,劝慰道:“儿臣自是不肖,没能感化长兄,反使母后因此伤感,岂不是增加了儿臣的罪戾!”独孤后好言安抚了他一番,让他不必担心。杨广诬蔑得逞,独孤后下定了决心要废太子!
太子杨勇还蒙在鼓里,依旧每日寻欢作乐,挥霍无度。在他背后,杨素和独孤后轮番向文帝进言,说太子如此这般失德。文帝本来就已经不喜欢杨勇,现在对爱妻和宠臣的话也深信不疑,于是拿定主意要改立太子。消息传到东宫,杨勇这才开始着慌,引入巫师施法,以求驱灾辟邪。文帝和独孤后得知太子的举动,就派杨素去东宫查探虚实。杨素假意安慰杨勇,诱使杨勇说出怨愤之言,然后一一回禀文帝。文帝大怒,在成德殿上召集百官,宣诏废黜杨勇。过了数日,即立晋王杨广为太子。
第二年,独孤后患病垂危。回想这一辈子,她自认为已经尽心尽力,赢得了一个好丈夫,一个国泰民安的天下,还有一个接管家业的孝顺儿子,可以死而无憾。八月中秋晚上,这位御夫有道的铁腕皇后与世长辞,享年59岁。
失去了妻子,隋文帝就像失去一条有力的臂膀。独孤氏是最了解他心意、对他帮助最大的女人呀!但同时,没有了独孤氏的严厉管束,文帝终于可以放纵淫乐。他很快纳了宠妃,一个宣华夫人陈氏,一个荣华夫人蔡氏,都是闭月羞花的绝色美女。老夫少妾,每天欢歌宴饮,春宵风流。文帝本已年过花甲,身体不再硬朗,很快被酒色所伤,生病卧床。这时他想起妻子在世时的种种好处,不由对身边人感慨:“假使皇后还在,我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与此同时,新太子杨广也露出荒淫狠辣的真面目。他竟趁父亲眼花体衰之际,在病榻前调戏宣华夫人!文帝被气得险些昏死,哀叹道:“畜生何足托大事,独孤误我!”然而他已经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杨广为所欲为。不久文帝暴毙,死因离奇,外界传言说他正是被杨广所杀!此后杨广继位,是为祸国殃民、残暴无道的隋炀帝,短短十几年就葬送了父亲经营大半辈子的江山。这事如果被独孤后知道,她恐怕在棺材里也合不上眼。
人物点评
独孤皇后与隋文帝的传奇爱情为世人所称颂,其中有多大水分就不得而知了。一个文武双全、功勋卓越的皇帝居然怕老婆,这似乎很不可思议。但独孤后确实精明强干,对丈夫帮助极大,从知恩图报的角度讲,隋文帝的表现不足为怪。
独孤氏第一个胜利是在新婚之夜,她让丈夫发誓不娶第二个女人,表面上情意绵绵,实际上是在要挟。那时独孤家族势力庞大,杨坚是得罪不起的。没有妻子家族的鼎力支持,他恐怕一辈子都会默默无闻,更别提当皇帝了。
婚后,独孤氏主要靠政见和学识吸引住丈夫。她自幼读书,知史明理,与从政的丈夫很能谈得来,这是一般女子不具备的优势。有了知心伴侣,杨坚的私生活从不孤独;有了贤明参谋,杨坚的事业得心应手。而且,独孤氏强硬的性格能弥补杨坚的不足,鼓励他,并帮助他把握机遇,克服逆境。杨坚的称帝之路,很大一部分是妻子铺就的。
杨坚登基之后,让妻子母仪天下,这就是对妻子的最大回报。但独孤后身为女人,始终惦记着夫妻恩爱。她是个醋坛子,竟妄想挑战传统男权思想,主张“一夫一妻”。为此,她做了很多看似蛮横无理之事。但仔细分析会发现,她的做法是极具智慧和远见的。历代昏君,因为荒淫好色而亡国的例子太多,独孤后决不允许丈夫重蹈覆辙。此外,后宫争宠、皇子夺位也是皇室的灾难,独孤后以史为鉴,要把祸事消灭在萌芽之中。至于她干涉儿子和大臣纳妾,也并非完全是多管闲事。在独孤后眼里,勤俭和专情是美德,不仅要让皇帝贯彻执行,也要在朝中形成普遍的风气,这样才能真正有助于教化,进而影响到全国各地。即使是打死尉迟贞这件事,也能体现独孤后的精明。因妒生怒,丧失理智,这只是表面现象。她真正要做的是“先斩后奏”:隋文帝同样是精明人,一个已经死掉的宫女跟德高望重的皇后相比,甚至跟江山社稷相比,哪个重要一目了然!
隋文帝佩服妻子的智慧,所以才给予她过分的信任。因此他晚年犯了个致命错误,那就是错选太子。
独孤后就是人们俗称的“母老虎”,对敌人很凶悍,但是对“自己人”很维护,极富母性气质。就连她的善妒,也可以用“维护家庭”来解释。本来她也可以很疼爱杨勇,但杨勇粗心大意偏要惹母后不高兴,这就是自寻死路。杨广却很了解母亲的好恶,从各方面逢迎讨好。独孤后得到尊重与满足,就隐藏了张牙舞爪的一面,完全展现出慈爱与温情。但她有一个大疏忽,那就是没能认清男人好色、纵欲的本性,故而没有看出杨广在使诈,作出了错误的判断。皇后选错人,皇帝又听皇后的话,终于酿成大错。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一次失误弄丢了辛辛苦苦赚来的大好江山,实在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