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整整烧了半个多月,才渐渐平熄灭。
一段时期内,天空中阴霾重重,火山灰和树木燃烧后的黑色烟渍雪花般飘落,在大地上积了厚厚一层。人们轻易不敢开窗,只要咳嗽吐痰,肯定是乌黑一团。
好在一场大雨浇灭了迅猛蔓延的火势,使得数以亿计的生灵免遭涂炭。
大雨过后,万重岭方圆百里以内,都变得灰扑扑的,显现出劫后的荒凉。寒冬到来,冰霜又主宰了世界,岭尖上那顶终年不改的白色帽子,在消失一月有余后,又重新戴上。不同的是,这帽子缺了顶,天气晴好的时候,那缺口上总是升起一大团一大团白雾,如同烽火一般,向山下的居民发出警报:我还会喷发!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静。
除了白天几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过家家打雪仗时快乐的笑声,和晚上襁褓中婴儿饿醒了嘶哑的哭声外,很难听到什么动静。虽然从百丈崖上下来的村民,与独柳镇上的人相处和睦,但这种和睦无法填补肚子里的空洞。往年,绝大部分村民可以从大山的褶皱里捕些山鸡野兔角稚,挖些葛根木茹棒槌,拾些栗子榛子弥补秋收的不足。眼下,四面的大山都被烧成了白地,非但动物们跑得无影无踪,所有的植物都过了火,根本辨不出来谁是谁。剩下几座幸免于难的小山包,早被山民们刨了个底朝天!
回去生活已经不可能。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百丈崖,早已成为了过去。知道挨不过这个冬天,万重岭上下来的山民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结伴往山外而去。除了少数几个实在无法行走的髦耋老人外,张何两姓人,在独柳镇上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日子后,又踏上了一段更为难苦的旅程。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起,他们就明白: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聚,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这个小镇。也许五年十年,也许抛骨他乡,魂游异国。
从古至今,祖先留给灾民们的最大财富,就是乞讨一法。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中,同情与善良是其中的精髓。大自然给了人太多的灾难,但生生不息的华厦儿女,用智慧与天斗、与地斗,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每一个部落都成为了与自然斗争的胜利者。
恶梦醒来是早晨。
严冬终于过去了。几场春雨过后,大地又焕发了勃勃生机。大火虽然给万重岭周遭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同时又给万物生长积蓄了厚厚的肥料。春风吹进大山深处,几乎在一夜之间,漫山遍野都幻化出久违的绿色。从光秃秃的平地上,从厚厚的污垢中,从深深的崖缝里,从枯死的树干内,顽强地涌流出春的气息,律动了生命的节奏。
相思河还是那样温柔地流淌。
由于地处平原,这里的环境并没受到多大的影响。千山竞秀、万物吐绿时节,相思河两岸也泛起了要波。人们忙着挖地种菜,耕田下种,为这一季的收成辛勤劳作。那场惊心动魄的浩劫,正在逐渐远离人们的记忆,成为茶余饭后的一声叹息。
在相思河畔的一座小屋前,伫立着一位身材修长的青年。这人面如冠玉,却表情忧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在春风里轻轻飘拂的破败小屋屋檐上的草絮,和檐头长出来的嫩绿小草,内心感慨万千。那银铃般的笑声,那活泼泼的身影,那暖人的话语,那害羞的表情,那可人的偎依,那月下的浪漫,一幕幕尤在眼前。然而,世事变化无常,转眼之间,一切都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好几个大活人,就像平空蒸发一般!
“罗兰姐,你到哪儿去了!”门前的篱笆,还是上次他离开时的模样。经过日晒雨淋,院门上的铁丝全都锈断了,竹虫在编篱笆的竹片内筑巢,蛀下一堆堆灰白色的细末儿,轻轻一碰,篱笆就会应手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