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出水面来,何奈放眼四望,看到周遭浊浪滚滚,洪水滔滔,罗村已经陷入一片汪洋。昔日温驯的相思河,早已不见了踪影,就连那钻天的白杨树,在水中犹如飘浮的稻草般时隐时现。散乱的茅草屋顶、苦苦挣扎的猪羊,以及大棵大棵的树木,顺着同一个方向飞驶而来,又急泻而去。
在天水相接的地方,一大团一大团阴云仍在翻滚、奔突、集结、垒砌,顷刻之间,就会再次降下瓢泼大雨。老天爷垂下它宽大无比的羽翼,向大地炫耀着它的淫威。偶尔会有几只孤零零的小鸟飞过,凄凉地叫上几声,又拼命拍打着沾湿了的翅膀,飞向遥远的大山深处。
奋力游到几里开外的小山包上后,何奈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几天几夜没吃一点东西,寒冷和惊吓的又重夹击,外加与金甲尸的搏斗、与洪水的抗争,他已筋疲力尽了。虽然这并不是第一次遭受大灾大难,但他仍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强烈感觉。
地里的作物都刚下种,山坡上除了几块开垦的荒地外,看不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不过,有着一双鹰隼般眼睛的何奈,还是在荒地边上一个十分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农人遗漏下来的一根萝卜。虽然咬一口直梗牙,但他还是津津有味地啃着。毕竟它还有点水份可以吸收!
歇息了许久,何奈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维。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容儿。从仙镜崖下来后,秋女与张松石一同离开了张村,从此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不知去向。师祖无量道人率着张何两村一干人等到了独柳镇后,自觉了无牵挂,兀自背个空空皮囊,云游四海去了。一刀仍旧回去教授学徒,一文既想娇妻,又想女儿,在镇上呆了几天后,还是回去做他的老本行去了。只有一尘,继承了无量的衣钵,在众人的帮助下,盖了一所简单的道观,仍取名叫“空空道观”,当了个孤家寡人道长。无量知道何奈并非道门中人,特许他不受道教束缚,可以任由他自主选择去向。
何奈没有和大家一起远走他乡,而是与容儿一道到罗村来,想找到罗兰,了结自己和夙愿。进入罗兰家的屋子后,何奈与容儿几乎是阴阳相隔,自然不知她的去向。眼下罗村变成水乡泽国,容儿又会到哪里去呢?那会儿与她在一起的,就是那位指点他静心观察并发现罗兰的中年人。容儿会不会和他一块儿离开呢?
其次,最让人费解的还是罗兰。
要说罗兰就是地下墓室里的女尸,怎么说怎么不像。当初救他时,容颜灿灿,言笑嫣嫣;好几个月的相处,彼此两情相悦,肌肤相亲。这一切,与鬼与怪都水火不容,哪里会是女尸变人诱惑他呢?
但若不是女尸所变,为何女尸与她容貌如此相近?更有甚者,这一家三口人,又怎么会突然消失,再无半点音讯呢?
至于秋女,何奈心中只有愧疚。虽然知道她与父亲在一块儿,但她们究竟去了哪儿,生活得安定与否,自己一无所知。与她厮守的那段日子里,两人彼此之间早已心有契约,只等有朝一日捅破那层窗纸了。现在生相别离,怎不叫人牵肠挂肚?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身己的身世之迷了。一鸣死时半吞半吐的话语,母亲生前的闪烁其辞,还有地下错综复杂的地道,以及一鸣师傅与母亲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似乎都在暗示自己的身世非同寻常。但细细去想,自己怀疑的一切并没有告诉他任线索!
或许,一切都是自己庸人自忧?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丝丝细雨还在不住地洒落。山风吹起来,带着春寒料峭,冻得何奈瑟瑟发抖。
何奈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山那边的路上走过去,希望能够找个可以避风雨的人家歇息。路上除了别人遇到洪水逃走时偶尔丢弃的破烂外,什么也没有。不过,这些东西给了他信心:既然大家都在沿着这条道前进,只要继续往前走,就一定能够找到人家。
在山中穿行了大半天,天快黑的时候,何奈听到了钟声。
钟声单调,悠扬,在苍茫的暮色和死寂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何奈加快了脚步,因为,这钟声表明,有一所寺院,就座落在这附近。找到了它,今晚就不怕露宿荒郊了。
何奈紧走几步,向着钟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他的眼前忽然一亮:前面不远处有个空旷的场地,正中是一树高高的旗杆,横挑着一个白色的大灯笼。灯笼下边悬着个什么物件,看得不太清楚。绕场四周则插着数个灯笼,一群人身着奇装异服围着燃着一堆熊熊大火且歌且舞,口中发出自己从未听过的似歌非歌的声音。这声音极有穿透力,让人从身体到心里都感到安祥、平和、宁静。
只是,他并没听出来,这歌声中隐伏着一股杀气,直逼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