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拉起一张弩,弩箭直指着夜雾,他在等待一个绝佳的时机,只是为了将夜雾一箭狙杀。那是一枝毒箭,箭上有一种特殊的剧毒,嗅上去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这是属于名满楼特质的剧毒,可以在最适当的时候生效,悄无声息地夺走他人的生命。
当裁缝店老板认为这一箭时机把握得非常准确的时候,肖溅对夜雾也猝然出手了,夜雾在防御肖溅攻击的时候看到了那突如其来的一箭。
毒箭眼看就要刺穿肖溅的背脊,夜雾猛地挥动袖袍,将肖溅拂到一旁。
高深莫测的内功,当肖溅突然意识到他和夜雾之间巨大差距的同时,他看到一枝黑羽毒箭从正前方刺穿了她的身躯。
她即将倒下,却仍然努力支撑起来,猛地咳嗽,却咳出一片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
毒箭刺穿了夜雾的肺叶。
对于肖溅来说,如果要替他死去的母亲复仇,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虽然他意识到是夜雾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箭,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绝佳的时机就在闪现在眼前的这一瞬间里。
他绝不会错过!
肖溅再次拿起短剑,猛刺一招“献鱼肠”。对于一个负伤的人来说,又怎么可能躲得过这样凶狠的进攻?
然而一道劲风隔断了他和夜雾,屋顶的瓦片四处飞溅。
劲风消散的时候,一个人赫然出现在他和夜雾的中间,用一把利剑挡住了他致命的杀招。
当肖溅看清楚这个人脸庞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愤怒。
这个人用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肖溅和他各退一步。
“别来无恙啊,”他说。
“肖溅师弟……”
龙北兆拍着衣上的灰尘,这件衣服是在龙居山庄换上的,虽然本来就有点脏了,但他还是拍得很仔细,他故意的。
“师父处处对你手下留情,你却还是那么不知好歹——师弟,你如何能下这样狠的杀手?”
肖溅的眼里无视了一切,只有仇恨。
“你挡在我前面,我就只能连着你一块杀……”
夜雾说:“兆儿你让开,你师弟的武功不比从前,你不是对手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肖溅得意地笑着,那一片笑容麻木而残酷,是最为阴冷的杀气。杀气冲着龙北兆迎面而来,因为他挡在夜雾的前面,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而肖溅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两人都是睁大了眼睛,直视着对方。
当两人足够接近的时候,肖溅出手了!
“迅龙斩”!
他料定了龙北兆绝无可能在这样接近的距离躲开这一招,他也并没有躲避,而是迎着剑刃打出了一连串的铜钱镖。
肖溅回刀扫开这串暗器,然后用夜雾的话来嘲笑他:“像你这种瞎猫手法乱撒暗器,一看就是粗浅的手段,卑贱的武功。”
龙北兆淡笑一声,说:“这话不对,武功是一种没有感情的主体,所以不会有卑贱和高尚的分别——只有高低,高明或者低劣。”
话音一落,又射出一串暗器,同时欺身向前,猛刺一招“疾闪”!
在意剑中,这种招法叫做“双打”,在象棋的术语中,这样的招法又叫做“闪”。
这一段招法完全出乎肖溅的意料,一时间被龙北兆逼迫得连连后退。肖溅本想在十招之内就要分出胜负,却不想才过了两招,他反而落入下风,只能全力防御。
此时他是既懊恼又慌乱。
龙北兆把握住时机,运用意剑当中的“双車胁士”,连连攻了两招,更是让肖溅措手不及,一直退到屋檐上。
他停止攻势,看着肖溅的眼睛,缓缓地说:“肖溅,我可不像师父对你处处手下留情,如果你还要一味与我拼命,请不要恨我不顾多年的师门情谊对你痛下杀手。”
肖溅放声大笑,说:“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话音未落,又攻一招,只可惜招式还未成形却被龙北兆抢先一击,是一招“夺人”。
“你的武功果然今非昔比——但我现在却已脱胎换骨了。”
龙北兆回忆起年幼时候和肖溅练武的诸多情景。
他接着说:“你习武的天赋的确比我好,但你永远也练不成最上乘的武功。因为你心胸狭隘——鼠目寸光看不到武学真谛,狭隘的胸襟分不清真正的是非曲直。就是现在的你,你的心里只容得下盲目的仇恨。”
肖溅用冰冷的口吻说:“你的这些说教我听了不就浑身不舒服!”
龙北兆说:“是吗,那今天就是我无论说什么也不能阻止你大逆不道的行径了。”
肖溅的眼中冒出了火焰,那是复仇的孽火,他说:“我就是要大逆不道,怎么了?现在我还决定要连着你一块杀。”
龙北兆说:“你又吓我……你明白吗,别人是作践自负,你这是在作践自己。”
原来作茧自缚还有这样一种说法。
肖溅道:“你说这么多废话就是为了恶心我吗?”
龙北兆缓缓摇头,说:“我说这些是恶心我自己,不是恶心你妈。”
他也没想到这种饶舌骂人竟然会如此之顺口。
眼看着这一对师兄弟就要决一死战了——肖溅盛怒之下快步上前,突刺他的脑门。
肖溅这一招法几乎全在龙北兆的预料当中。
龙北兆随机应变,足底生风,使出名满楼的快步轻功“突闪”,绕到了肖溅的后侧。
然后他一抬手就点中了肖溅的极泉穴,肖溅顿时全身瘫软倒下。
“说这么多竟然顶不上手指点这么一下……哎……”龙北兆叹息般自言自语地说。
龙北兆扶着夜雾从屋顶跳下来。
着地的瞬间里,从裁缝店的门缝里又射出一道暗箭!
但是龙北兆早有防备,他右手挥剑,轻轻地挡开了毒箭。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藏在暗地里放冷箭的人!”
龙北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了王如令的这一句口头禅,动不动就是他这辈子最恨什么什么……
放冷箭的人从门背后走出来,裁缝店的老板,龙北兆却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
夜雾曾说过,易容术最大的破绽就是对于双眼的伪饰,再再高明的易容也没法改变眼神,而眼神,并不是轻易就能够判别的。龙北兆之所以可以一眼认出这个人,那是因为这个人他的眼神,曾是令他不寒而栗的存在,印象深刻!
“原来是你,一开始是船夫,一下又成了裁缝店老板,真是变化多端。”
他冷笑着,阴冷的笑着。
夜雾在身后低声地说:“这个人叫做茅山,名满楼的刺客,擅长易容、施毒和追踪,千万小心。”
龙北兆笑着说:“怎么听怎么像衣服的名字。”
茅山亮出兵器,一对闪亮的银钩。
他说:“夜雾,你中的毒箭上面有我最得意的剧毒,叫做‘孽火’。三个时辰之内,你的全身会逐渐溃烂,由外到内,到你体无完肤的时候你还会烈火焚身一样生不如死,这种煎熬会持续整整十二个时辰,然后才把你送上黄泉。从现在起,三个时辰之后就会毒发,等到毒发的那个时候就算是吴纯钧也救不了你。”
夜雾面不改色地说:“二十年了,看来你还是没改掉吹牛的坏习惯……”
茅山打断她的话,说:“如果想要解药,那就给我交出龙嚣的武功秘籍。”
夜雾还是面不改色地说:“我不想要解药。”
龙北兆向夜雾微微一笑,然后低声地说:“师父,这里交给我吧。”
然后他拿出了那两本棋谱,举过头顶对茅山招了招手,说:“这就是你要的武功秘籍。”
“哼,还想拿这两本棋谱来糊弄我?”
龙北兆将棋谱丢到他的脚下,说:“所谓秘籍,就是指常人难以获悉的技巧。在你看来的确只是两本棋谱,其中的奥妙你又如何能够梦见。”
龙北兆再次拔剑,说:“如果你真的好奇,我可以让你见识见识。”
凌霜出鞘,锋芒顿现。
“不过,你可要瞧仔细了!”
在龙居山的时候,龙北兆曾问过他的师祖:“既然意剑的要义是攻心,那对于一个陌生的敌手,初次交手,并不得知对手心理的弱点,那又要怎么攻?”
龙嚣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在对局之中,如果对手是一个陌生的棋手,你并不知道这位棋手的棋术风格,你又要如何组攻?”
这个问题他倒是从来没想过,因为下棋就是下棋,尽量把棋招的变化计算精准,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变化,这就是对局。
是人就会有弱点,意剑就是要找出对手最薄弱的环节,并实施最有效的打击。
换言之,人总会有长处,要善于利用和发挥自身的长处,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才会无往而不利。
他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临敌之际,没有太多时间给龙北兆思考。
茅山却已经抢先出手了。
他挥动银钩,向龙北兆连续攻了十几招,用的都是最阴险毒辣的手法。
龙北兆只是防御,明明有机会还招,却故意不动声色。
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茅山的弱点。
龙北兆后退两步,就当他断定茅山要向一旁的夜雾佯攻的时候,他还手了!
龙北兆使了一招“摧枝”,这一招还用上了王如令所授的“气剑指法”当中的窍门,相比从前肖兆的身手快了不知多少,逼迫茅山硬生生地收招,退后几步来避其锋芒。
就在他开始防备的一刹那里,龙北兆停下剑招,眼角向身旁的门后看了一眼。
刚才他就是从那一道门背后走出来的。
是那间当铺,半掩的门,茅山也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
门的背后难道有着什么事物?
茅山并不多想,上前挥动银钩,两人身位交错,又交换一招。
这下龙北兆睁大眼睛,锁紧双眉,看上去似乎是一种得意的神色,他的嘴角挂起一丝丝浅笑,胜券在握的神情。
龙北兆故意咳嗽一声,挥剑猛攻,依然是刚才的那一招“摧枝”。
茅山收紧银钩,眼见着正要交锋,龙北兆却又顿然收招。
这究竟是什么招数?
茅山咬紧牙,右手凝聚真气,猛然出手,方向却不是向龙北兆,是向着当铺那一扇门的背后。
木门被他脱手的银钩劈成两半,然后门的背后却是空无一物。
就在茅山对这一扇门背后发起突袭的时候,龙北兆猝然猛攻,仍然是那一招“摧枝”!
茅山挥动左手银钩来挡,一声巨响,他手上的银钩被斩断了。
剑气刺穿了他的身体。
茅山坐倒在破损的门前,呼吸间,嘴里和鼻孔流出鲜红的血液。
龙北兆收剑回鞘,缓缓走到他的跟前。
“越是喜好暗算别人的人,自己也越是害怕被人暗算,这就是你的弱点。”
龙北兆特地刺穿他的肺部,就是要替他师父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这个人阴险歹毒,虽然让他恨之入骨,但龙北兆从来没有杀过人,他只是想,这个人是不是非杀不可。
“你刚才看到的,就是秘籍当中的武功,我知道你还能站起来,如果你还想长长见识,就站起来,我再教你两招!”
茅山没有站起来,败在龙北兆的手中对于他来说真是莫大耻辱。
龙北兆紧盯着他,虽然他是身受重伤,但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偷袭,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解药!”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红色小药瓶,丢在地上,龙北兆一脚踩住。
也不弯腰去取,只是用脚把药瓶勾起来,用手接住。
龙北兆把药瓶交给夜雾,问她:“师父,这个人怎么处置?”
“放他走……”
茅山哈哈大笑,说:“就算你肯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你,名满楼也不可能放过你……”
龙北兆再次拔剑,他下定决心要让这个人永远闭嘴。
“兆儿!”夜雾对他摇头。
龙北兆从来没有违背过他师父的意愿,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往回走,走到刚才的位置,弯腰捡起那两本棋谱。在两个月前,他绝对想不到居然能够像今天这样不辱师命,当惊喜来敲门的时候,你千万别被吓到。
茅山扶着身后的墙壁,站起来,往回走。
就当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街道背后的小巷子里,突然一道破风的暗器从他背后打中了他。
虽然他发觉了这突如其来的危险,但是因为负伤的缘故,没能躲开。
他再次倒下的时候扭过头往回看,后面却只有夜雾和龙北兆这两个人,但是那暗器却绝不是他们放的。
越是喜好暗算别人的人,自己也越是害怕被人暗算,总是暗算别人的人,最后也会被别人暗算。
几乎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这样合情合理的结果,龙北兆这样想。
唐骏在中了夜雾的铜钱镖之后一直藏身在暗处,他知道今天他必定要错过一个立功的好机会。
这也只能怪他太高估了自己,或者太低估了别人。
但是当茅山负伤即将逃走的时候,他决定解决掉他,就像刚才茅山的人要对他动手一样,江湖的法则就是这样,今天你给我好看,明天我就让你尝尝我的颜色……
唐骏确认了旁边没有青霜阁的人,然后对茅山动手了!
这道暗器灌注了他对茅山所有的恨意,所以绝对不会失手,也绝对不会让他或者走出无岩镇。
但是夜雾的徒弟马上走过来查看究竟,唐骏本还想再施暗算,转想又觉得不妥,还是先走一步为妙。
萧条的无岩镇,萧条的街市。
龙北兆本是随霜冷峰一同到达无岩镇,一直到这条街上。
但是到了这里之后霜冷峰坚持不肯现身,就在他与茅山交手的时候,他的眼珠故意一瞥,她知道她的藏身之处很快就会暴露,一面是龙北兆,这个认识不久的“朋友”,一面是自己的下属茅山,他们之间的争斗,曹霜实在不想插手。
所以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龙北兆和夜雾沿着小河远离无岩镇的时候曹霜的眼睛在他们远远的背后默默正注视着这两个背影,她吹响手中的叶片。
一只白鸽向下飞低,然后停在她的肩上。
直到龙北兆的身影完全消失,她还久久地看着那远处。
曹霜静静聆听着逐渐恢复了喧闹的集市,无岩镇的居民在低语里小心翼翼地议论着刚才街上发生的凶杀。
如果再见,她绝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放过夜雾,那最好的结果就是,再也不见。
白鸽拍着翅膀高飞远去了。
仿佛伴着温柔而婉转的曲调,唱着:再见再也不见,心碎了飘荡在天边,你抬头就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