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赤炼庭主就现身了,还是穿着他的那身睡袍,只见他挥动那一对宽大的袖子,他身边的乱草就像被飓风压倒一般,再站不起来了。肖溅站在他的身后,两眼紧盯着胡蜂。
赤炼庭主用手捂住胸口,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很艰难才睁开眼,说:“胡蜂庭主这么急着赶路,这是要去哪里啊?”
胡蜂对他的明知故问不多理睬,回头环顾四周,那些草丛微微耸动暗示着某种血腥气息,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他们紧握着凶狠兵器,用极为缓慢的步伐逐渐靠拢,已经将胡蜂和她的手下围在核心。
她冷笑一声,从马背上下来,扶住拐杖,说:“看来你在这里埋伏了不少人。”
“没几个……”
胡蜂虽然年迈,脾气却有些焦躁,她气怒地低声道:“那还等什么,我一番好意劝你和我一起去投靠风阁主,你却带人来这里堵截我,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
赤炼庭主无精打采地回答:“我现在也是一番好意劝你和我一起投靠我们浅雨阁的新阁主,这怎么也不该是你说的恩将仇报吧。”
“我要是不肯听劝,你要怎地?”
赤炼庭主暗暗地想,这个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不听劝,真是老顽固。边想边向旁边走一步,亮出他身后的肖溅,然后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浅雨阁的新阁主肖溅,怎么,先打个招呼吧。”
胡蜂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小伙子,她也知道是这个人在背后捣鬼,一股恨意油然而生。然后她就用最特别的方式打招呼了……胡蜂看上去只是拄着拐杖向前迈了一步,拐杖头顶的机关突然就触发,三枚金针飞速射向肖溅的胸前。
赤炼庭主察觉到这一变故的时候本想帮肖溅挡住这几枚金针,却不料肖溅在同时也向前迈出一步,一挥手,也不知他是用什么手法接挡住了暗器。
肖溅看着眼前的老太婆,冷哼一声,道:“刚才我就当你是在试探我的武功了,若你还敢对我不敬的话可不要怪我欺负老年人。”
“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无知后辈,就想接管浅雨阁,赤炼庭主,你难道真的肯服他?”
赤炼庭主淡淡地说:“我有什么不服的。”
肖溅道:“你要投靠风小玉这种人我实在替你不值得,她和唐麟一样多行不义,早晚也要落得和唐麟一样的下场,胡蜂庭主,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你要肯回头的话你还是浅雨阁的胡蜂庭主,如果你不肯听话,可要知道我有时候做事情很冲动,很不顾后果。”
他用很不客气的口吻说完这句客气话:“请你务必考虑清楚!”
胡蜂很快就考虑清楚,对身后的人一声令下:“准备随我突围!”
胡蜂的手下纷纷下马,各自亮出兵器,紧紧簇拥在胡蜂身侧,虽然面临险境,却一个个斗志激昂。
“突围?不要枉自白送了他们的性命。”
肖溅道:“说这么多废话,最后还是要动手了,那好……”
说完这话,肖溅就第一个动手了,他转过身,背对胡蜂,只一刹那又再转回头,猛地抽剑!
胡蜂虽然年老,身手却不慢,她将手中拐杖横扫过来,轻描淡写地格住了肖溅的剑招,肖溅发觉眼前的老太婆内力不弱,低声赞道:“还有两下子。”
就在肖溅出招的同时,胡蜂的手下纷拥而前,赤炼庭主叱喝一声,草丛背后埋伏的众多高手齐齐现身,最先出来的两人就正是乌鹫和陆鸩,喊杀声一时四起。
赤炼庭主有意袖手旁观肖溅展示武功,只见肖溅手中的长剑越使越快,一剑比一剑凶猛,胡蜂用手中拐杖左支右挡,过了十多招,已经逐渐吃力,渐露败迹。
肖溅就是这样的,越是得势越不饶人,一心想着赶紧杀了这个胡蜂庭主,给自己在浅雨阁中树立威信,于是他步伐和手上的剑招越来越诡异灵动,已经到了肖溅力所能及的极限,也逼得胡蜂毫无喘息之机。
可就在此时,胡蜂步法出现了一个破绽,肖溅抓住机会,猛地向她脖子掠出一剑。
这招剑法是叫做“半步撵逐”。
眼看着胡蜂就要人头落地,从旁边却冲出来一个虬髯汉子,替她挡了这一剑,而胡蜂在她手下替他挡剑的罅隙里冷不防地伸出了拐杖,又是三枚金针从她拐杖里吐出来,直奔肖溅的面颊。
肖溅正要挥手来接这几枚金针,这次还不知能否安然接住,赤炼庭主却已经抢上前挥舞衣袖,将这几枚金针卷入袖中。
也就是这时候,震天的嘶喊和兵刃碰撞的声音当中又陡然出现了一阵阵马嘶声,定睛一看,原来是胡蜂的手下为了能够帮助庭主突围,尽力驱赶坐骑,他们的骏马良驹齐齐向西北方向冲了出去,虽然很快就被人砍倒了几匹,但这群马声势惊人全然不顾前面是何等刀山火海,很快就将赤炼庭主布置的包围圈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胡蜂手下的几位院主十分英勇,紧随马群背后,奋力拼杀,看上去还真有一股突围的架势,只可惜乌鹫和陆鸩一齐冲锋到缺口附近,瞅着最勇猛的几个人猛下杀手,片刻功夫就杀得横尸遍野。
最后只剩下三两个人,完全放弃抵抗,朝着肖溅跪地求饶。
肖溅一个也没饶。
乌鹫和陆鸩这次大展身手各自得意,然后朝肖溅走过来,赤炼庭主则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根拐杖,道:“这老东西,还是让她溜掉了。”
肖溅收剑入鞘,抬手指着背面,道:“一个连拐杖都丢了的老太婆,你说她能走得了多远?”
乌鹫和陆鸩真要发足追击,赤炼庭主却自告奋勇地说:“肖阁主,把她交给我好了。”
“那好吧。”
然后赤炼庭主向马蹄声追了出去,很快就追出了草地,眼看着这一群马惊慌地窜入了一片泥沼地,纷纷陷足。走在最前面的一匹白马的马背上那个佝偻的背影不就是胡蜂庭主了,他现在可以不急不慢地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在袖子里找东西。赤炼庭主的袖子里可真是什么都有,什么吃的点心,小酒壶,小药瓶啊,什么小铜镜,金元宝,小手帕……难怪有一句话是叫做袖里乾坤。
他在袖子里摸索着,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行凶的好道具,啊,一支短箭。
他摇着头,叹息道:“你看看,你看看,不听劝告,现在泥足深陷了吧。”
胡蜂庭主不答话也不回头似乎还在尽力驱赶着他的坐骑,可惜那匹马在泥潭里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了。
赤炼庭主又说:“胡蜂庭主,我跟你这么多年交情,今天要用你的脑袋给我立功,我可真是舍不得。”
嘴上说舍不得,他的手却把毒箭放了出去,不偏不倚地钉在了她的后背上。
这个时候赤炼庭主恰好也在袖子里找到了一把尖刀,这把尖刀虽然小了点,割下一颗脑袋却也够用了。
——可就在这时候,中箭的那个人发出一阵痛苦低叹。
听到这一阵低叹,赤炼庭主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因为这个人的声音,那显然不是一个老太婆发出来的。
胡蜂的这次死里逃生算是非常侥幸的一件事情。不管怎么样,她总算是捡回了一条老命。
两天后。
燕子终于见到了活着的胡蜂,当时的客栈里别用别的客人,中午时分,燕子和蝶雀一抬头就看见了这个浑身疲累的老人,她对燕子十分恭敬客气,于是燕子也假装关心地问道:“您老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回事,不要紧吧?”
胡蜂忙不迭地说不要紧,燕子又问:“这些伤是哪些不懂事的人弄的?”
胡蜂说起唐麟遇害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副空穴来风的惆怅滋味。好在燕子善解人意,用她独特的江湖宏观理论安慰道:“自古以来,江湖纷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不想唐阁主这次居然彻头彻尾地载了,真有点出人意料。”
胡蜂活了一大把年纪,总算没忘记怎么总结经验教训,这次她的总结是:“唐阁主之所以失败全是因为浅雨阁中出了一个叛徒,这个人叫做肖溅,现在好像已经接管了浅雨阁。”
“肖溅,胡蜂庭主可有见过此人?”
“不单见过,还交过手了。”于是胡蜂将路上遇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燕子说了。
燕子嘴角挂着浅笑,换位思考后,道:“看来浅雨阁另外的几位庭主一个个都是墙头草,一见风就两边倒,反倒是是胡蜂庭主劳苦功高,又有不屈于人的丹心傲骨,十分难得。”
燕子好一句“丹心傲骨”,说得胡蜂芳心大悦,却在这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燕子的身后传来……
“闲聊了这么多,该动手了吧。”
听闻这话,胡蜂庭主脸色一变,只见说话的人是燕子身后的一个小姑娘,这位小姑娘有一头乌亮的头发,盘在头顶,头顶还穿插着各色的发簪,这十多支发簪呈螺旋状排列,形状各异,她还长得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不要以为所有少女的大眼睛就一定是可爱,这双眼睛里可是潜藏着叫人望而却步的杀气。
她可是传说中的蝶雀。
燕子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还是个急性子,好吧,你动手吧。”
话音一落,只见燕子身后的少女身形闪动,就站到了胡蜂眼前,胡蜂心里一时惊慌,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问道:“燕子姑娘,这是何故?”
燕子不急不慢地向她解释,道:“所谓前车之鉴,唐麟正是因为浅雨阁中出了叛徒在招致失败,我们风阁主不得不谨慎行事,特别是像您这样的卧底,要特别关照好,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胡蜂一下子怒得手都发抖了,她浩然正气状道:“我以诚心向投,却不想风阁主原来如此诸多猜忌!”
燕子说:“要是您真是一份诚心,那不妨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风阁主要你的脑袋。”
让胡蜂用自己的脑袋证明这一份诚心,亏她说得出口。胡蜂的诚心没高尚到这样的程度,于是冷笑数声,一张嘴,只见一股毒雾喷薄而来,继而又听见客栈窗户破碎的声响。
蝶雀挥袖挡开毒雾,燕子在一旁说道:“别看她这么大年纪,身手倒也不慢。”
蝶雀说:“是很快,特别是刚才的这一招吐口水。”
燕子看到她成竹于胸的样子,料定这一次应该有幸能够见识见识蝶雀的手段了。
果不其然,蝶雀一抬足,人已经出了客栈,燕子紧跟过去。胡蜂很快就钻入了街市的人群中,燕子放眼望过去,只见这条街道人群熙攘,沿街叫卖者不计其数,要从这群人当中把胡蜂找出来,还得花一些功夫。却不知蝶雀的手段远比她想象中的要高明。
只见蝶雀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信封里面好像是装着一只粉色蝴蝶的标本——她把蝴蝶从信封里取出来,那原来不是标本,是活生生的蝴蝶。
这只粉色的蝴蝶振翅就飞了起来,飞过人群,缓缓地朝着一条僻静的小路飞去,蝶雀也不抬头,就跟着这只蝴蝶一路走过去,燕子心里满是疑窦,实在想不到这只蝴蝶怎么就能引路并且找到胡蜂。
这是一个爽朗的晴日,沿着蝴蝶飞过的路径,两旁稀疏可见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中穿透,投射在路旁的青草上,那是一大片菜地,一眼可见的是那些金黄色的菜花。
胡蜂藏身在菜地背后的池塘边,一个极其隐秘的去处,蝶雀信封里的这只粉色蝴蝶不偏不倚地停落在她的头上,胡蜂惊恐地回头,于是她看见了满脸诡笑的燕子,和大眼睛的妙龄少女。
只可惜她没明白燕子是在笑什么。
这只蝴蝶停落在胡蜂头顶的一支发簪上,本来胡蜂花白的头发是穿着一支黑色的木簪,可现在她的头上却多了一支鲜红的簪子,这一支簪子显然是蝶雀插上去的,可笑的是,胡蜂对此竟然毫不知觉,毕竟人的眼睛不是长在头顶上……
胡蜂现在已经无处可逃,她只想在最后知道她明明已经逃脱了,而她们又是怎么找到她的,她正要对燕子提问,却看见蝶雀竖起食指放到唇边,轻轻地说:“嘘——”
“有什么话,留到阴曹地府去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