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里见不得眼泪,心一下被雪梅的泪水泡软了,后悔自己刚才话说得太重。本来还想说得更重一点,没想到雪梅脸皮太薄,吃不住批评。不过他不会对雪梅道歉,恰恰相反,他认为自己郑重其事找雪梅谈话非常英明,而且自己的话已经触到了雪梅的灵魂,否则雪梅不会哭得如此伤心。刘万里站起来,从桌上抽出几张面巾纸,边走边随手塞到雪梅手里。雪梅接过面巾纸擦泪,刘万里就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等着雪梅情绪安静下来。
雪梅哭过一阵子,浑身像放下一块石头,轻松不少,头脑也清晰了许多。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跟着刘万里走来走去。她说:“刘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姐姐的矛盾不管是由谁造成的,我都应当承担主要责任。我回去就找姐姐交换意见,争取得到姐姐的谅解。”
刘万里冲雪梅摆手:“你误解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雪梅呀,你当副市长好几年了,也应当有这种政治敏感性了。你思考过没有,你每次与姐姐发生矛盾时,有没有别人挑拨离间?有没有别人看你们的笑话?那次你去参加王启明的公司开业典礼,我就打电话提醒过你,小心被别人利用。你记得不记得了?”
“记得。那是唐市长批示要我参加的。”雪梅记得非常清楚。
停在雪梅面前的刘万里重新走动起来,继续帮助雪梅回忆:“你和姐姐公开争吵那次是因为什么的?”
雪梅回答:“因为环保局把热电厂项目又报上来作为今年招商引资项目,我把它否掉了,她就歇斯底里受不了了。”
刘万里循循善诱:“有没有谁承诺你姐可以报作今年招商引资项目?”
雪梅看着刘万里,一脸茫然,想不起来有谁承诺过姐姐。哦,想起来了,当时姐姐咆哮着说过,唐市长都认账了,你丁雪梅凭什么不认账。雪梅突然发现自己像一步步被刘万里牵进了河里,吓得浑身一激灵,直冒冷汗。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如果按照刘万里的思路回答,那么势必得出一个结论,她和姐姐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是唐家茂捣的鬼,与姐妹俩的性格无关,与刘万里无关,与权力对人性的奴役无关。冷静的雪梅选择了摇头。
刘万里有点失望地再次走动起来:“我敢肯定,这里面有人答应过你姐。”
“你要是没答应我姐,那就只有唐市长了。”雪梅帮助刘万里分析起来。
刘万里回到椅子上坐下:“对。我没答应,唐家茂肯定答应过你姐。”
雪梅还想提供更多的情况,帮着刘万里分析下去。
刘万里却摆摆手:“别说了。你是聪明人,应当懂得政治。我还是那句老话,立场坚定,旗帜鲜明,不要被人利用。”
雪梅意识钻了牛角尖,心想,你提醒我不要被唐家茂利用,是不是只能被你利用?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凭什么被别人利用!我既不会被唐家茂利用,也不想被你利用,我就是我,我就是要做一个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自己!但是,雪梅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点头答应刘万里。
刘万里最后语重心长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我曾对你姐说过,这辈子是姐妹,下一辈子难道还能是姐妹?姐妹之间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回去多找你姐姐沟通沟通,别总让你妈为你们操心了!”
雪梅前脚走,雪荣后脚就进了刘万里办公室。脚跟脚,但姐妹俩没有照面。
没打电话,没有事先安排,秘书也没报告,雪荣一下出现在自己面前,刘万里有点惊讶。前面说过,雪荣到刘万里办公室非常家常,走大路一般,秘书们拦都不拦了,哪有工夫报告。刘万里刚刚和雪梅谈过话,转眼雪荣又不请自来,真是无巧不成书。刘万里脑子还没转过来,就跟雪荣打招呼:“见到雪梅了吗?”
雪荣一脸茫然回答:“啊,没见到啊。雪梅来过了?”
刘万里这才意识到雪荣不是为妹妹而来的:“噢,不说了。你有什么急事吗?”
雪荣隔着桌子往刘万里面前凑了凑,小声说:“我向你汇报,刚才听到一个消息,我不相信是真的。外面有人传说,转过年你就要调走了,唐家茂接你做书记。这是真的假的?”
刘万里放下刚拿起的报纸,向后一仰,哈哈大笑:“谁说的?”
“王启明说的。”
刘万里板起脸来:“狗嘴里能吐出象牙?丁局长,你跟王启明还有联系吗?”
雪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就在不到一小时前,王启明鬼鬼祟祟跑到雪荣的办公室,神秘兮兮地告诉雪荣:“唐家茂马上登基了,转过年就当书记,你眼睛亮堂一点,赶紧转向吧,别再抱着刘万里的粗腿不放了。”雪荣知道王启明到处传播小道消息取悦当政干部,根本不相信王启明的话:“我发现你比当县长时消息还灵通哩,在哪贩来的消息?”王启明吹牛说:“这次我带唐家茂到省里拜访我的一个老朋友,组织部的,说这事都上过部务会了,铁板钉钉的事。”雪荣心里一惊,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必须马上当面汇报给刘书记。雪荣没想到刘万里踩住她的小辫子不放,顾左右而言他,不问别的,单问她跟王启明的关系。雪荣当然知道不应当在刘万里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提到王启明,生冤活对头,提王启明干吗?可汇报内容绕不开王启明。雪荣脸一灰,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退到沙发上坐下:“没联系。要不是同学加亲戚关系,我早就不理他了。他死皮赖脸的,我有时也没办法。”
刘万里说:“不要紧。亲戚不走不亲,走动走动也没什么坏处。但是,王启明早就被扫进垃圾堆了,还能算人吗?他的话也能听吗?再说,他怎么会无端对你说出唐家茂接我做书记的话来?”
雪荣把王启明说过的话学给刘万里。
刘万里听得非常认真,一言不发。
雪荣分析说:“王启明坏就坏在他那张臭嘴上,到哪儿都死吹牛。我想,唐家茂再没头脑也不会跟他搅和在一起的,更别说借着他的关系梯子往上爬了。一个腐败分子的人脉资源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刘万里沉思着打断雪荣的话:“不,狗急了还跳墙哩。你估计会是王启明在造谣吗?”
雪荣回答:“我想肯定是唐家茂放出的话。”
“对。你比雪梅的政治敏感性更强。刚才我找雪梅来谈话,告诉她要立场坚定,旗帜鲜明,防止被人利用,这一点你做得好。尽管你说的这个消息可能是子虚乌有的,但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起码代表着运河市一小部分人的愿望。哼哼,迫不及待了,你回去传话给王启明,我刘万里即使提拔也不可能离开运河市。”刘万里表扬雪荣的同时委以重任。
雪荣当即表了决心:“刘书记,不管运河市风云怎么变幻,我都是你的人。我甘愿做你的马前卒、急先锋。”
刘万里岔开话题说:“嗯,我相信你。但我在这里还是要提醒你。你在外风风火火打拼,在家也要让你爸妈省点心。你和雪梅都是我一手提拔的,我不忍心看到你们针尖对麦芒的。你是姐姐,要主动跟雪梅好好谈谈,团结起来奔前程。”
雪荣还想说什么,被刘万里举手止住。
刘万里打发走雪荣,就匆匆赶到一个会场参加会议。
这是研究春节前后的安全生产和社会稳定工作的专题会议,由唐家茂主持。刘万里一落座,唐家茂就宣布开会,会议按照既定程序往下走。刘万里端坐在主席台上,怒睁双眼扫视着台下的一张张面孔,会议最后由刘万里作重要讲话。会场上的人早就看出刘万里一脸杀气,一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开始人们还以为刘万里撂脸子是因为春节前各种矛盾集中给闹的,后来等刘万里说话,人们才听出别的味道。
刘万里的开场白就杀气腾腾,振聋发聩:“今天是安全生产和社会稳定专题会议,大家以为社会稳定的关键在哪里?关键在政治稳定。但是,运河市最近出现了不少杂音。刚才接到报告,有人散布谣言,说我春节过后就要调走了。我想请问,散布谣言的人居心何在?省委调整运河市领导班子,连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在这里郑重告诉大家,任何谣言都是别有用心的,大家要不信谣,不传谣,凝心聚力抓工作,一心一意谋发展,用实际行动维护好运河市的稳定。”
在刘万里说话时,人们的目光转移到了唐家茂脸上。唐家茂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坦然面对着一双双好奇的目光,但敏感的人一听就听出来了,刘万里和唐家茂的矛盾一触即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