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本来想息事宁人,没想到姐姐越来越凶。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雪梅也不示弱,说起话也又酸又刻薄:“我问你,我说的是不是事实?我分管的部门就你一家没完成,我多次交代过你,要腾出精力去招商引资,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你听过我的吗?噢,你就那么娇气呀,听不进别人半句真话?你就那么霸道呀,连刘书记都不敢批评你?你就那么狂妄呀,看着七星找不着北?你想干什么?想闹场子?”
姐妹俩斗嘴,下面可看了笑话了。有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有的趁机走出会场,打手机现场直播,有的焦急万分,不知道怎么收场。
主持会议的程进走到雪荣跟前,拉扯雪荣:“丁局长,你少说两句。丁市长毕竟是市长,给她留点面子。”
雪荣猛一甩胳膊,正好打在程进的眼镜上。
程进的眼镜掉了,没了眼镜,程进成了瞎子,蹲下到处摸眼镜,不是跟班处长跑上去帮他捡起来,他还会瞎子摸象一般。
雪荣不管不顾,大声冲摸眼镜的程进嚷嚷:“我给她留什么面子?她以为她一个副市长不得了了,尊重她,是市政府领导。不尊重她,狗屁都不是。”
戴上眼镜的程进重新打量着雪荣,张大的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连嘴唇也合不上了,就那么一脸惊诧地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雪梅居然心平气和了:“你有本事,今后什么事都找市长、书记去,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睬你!”
“你以为我不敢找书记、市长呀,我现在就去找去,我叫他们调了你的分工,你信不信?你不想睬我,我还不想睬你!”雪荣拎起包向桌子上一摔,咯噔咯噔走出会场。
雪荣敢作敢当,说到做到。走出雪梅的会场,她头脑一热,真的径直去找书记、市长去了。
本来雪荣没想再找唐家茂汇报。因为唐家茂已经答应她算她完成招商引资任务了。但非常凑巧,在她走进电梯时,发现先她一步进了电梯的唐家茂。雪荣晕头了,又向唐家茂实奏了妹妹否定环保局招商引资项目的事情。
“哦,那个项目我知道的,应当算接转项目列入今年考核,算你局完成任务呀。别急,我帮你协调协调。”唐家茂下了电梯还承诺雪荣。
雪荣扬手感谢唐家茂,来到市委办公楼层,向刘万里参雪梅的本去了。
大概没人敢在刘万里面前摔摔掼掼、烧烧燎燎的,但雪荣却敢。不知是刘万里有什么尾巴抓在雪荣手里,还是刘万里感觉雪荣是个透明人不跟她计较,反正,雪荣在刘万里面前可哭可喊、可骂可跳,刘万里一点都不恼不气。运河市许多干部特别是女干部羡慕嫉妒死了雪荣,这一次,雪荣几乎是冲进刘万里的办公室里,远远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仿佛到了自家客厅。然后在沙发边一个转身,重重坐下,嘴鼓得像架吹风机,脸子重得阴沉沉的,一句话不说。
刘万里历来说一不二的,但是,雪荣却经常会挑战他的权威,因此,刘万里认为,丁雪荣雷厉风行,算得上官场花木兰、直肠子,对她不必设防,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有屁直放,保证她疯狗似的扑向敌人,比起对付那些花花肠子的领导干部少费不少脑筋。这也许就是刘万里宽容雪荣在自己面前放肆的原因吧。今天又不知道是哪个菩萨得罪了女金刚了,看把雪荣的鼻子快气歪了。刘万里开玩笑问:“丁局长这是怎么了,谁借你大米还你黑豆了吗?”
“刘书记,雪梅当那个副市长是活受罪的,你要么把她的分工调整了,要么把我撤了,我不愿在她手下受窝囊气了,眼不见心不烦!”雪荣浑身发抖,出言不逊,几乎是用自残在伤害着妹妹。
刘万里突然有了兴趣,问是怎么回事,雪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万里哈哈大笑:“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是跟雪梅斗气呀!我不是批评你呀,丁雪荣,在这件事情上,你犯了严重的错误。首先,雪梅点名批评环保局招商引资不力,这是我叫点名的。不点名触及不到你的灵魂,完成不了任务。你没有忠实完成市委、市政府下达的招商引资任务,反而强词夺理,胡搅蛮缠,本身就是非常错误的。”
雪荣看着在自己面前转来转去的刘万里,眼睛晃晃的,心里慌慌的,赶紧站起来辩解:“刘书记,环保局招商引资任务到年底完不成,我提头来见你。”看到刘万里摆手,雪荣又坐下了。
刘万里继续在雪荣面前踱步,不紧不慢,不远不近,既像是批评雪荣,又像是自言自语:“其次,退一万步说,即使雪梅说错了,你也不该在会场上跟她吵起来。她毕竟是副市长,不仅要面子,而且还要政府的公信力,更要树立自己的权威。你这么一吵,别人会怎么想?噢,你是她姐都不听她的,谁还听她的!这里不是谁有没有理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互相尊重的问题。”
雪荣又一次从沙发上站起来:“不,刘书记,我给她留着面子、尊重她的。但是,她欺人太甚,柿子专拣软的捏,拿我来杀鸡儆猴,我要由着她,将来她一有事就会拿我开刀,我才不能由着她哩!”
刘万里又做了一个手势,把雪荣逼坐下了,然后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第三,我理解你是把家庭矛盾姐妹恩怨带到工作中来了。雪梅年轻,工作能力水平未必超过你,但她进步比你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打心底是不服雪梅的,是不是?”
雪荣拧着头回答:“我不服不行呀。”
刘万里说:“怎么样,还是不服。但是,正像你说的,不服不行。官场上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提拔谁不提拔谁,有能力水平问题,更有机会机遇问题。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当到市委书记。比我强的人多了去了,他们能服吗?但是,组织上却选中了我。怎么办?那些不服的人不服行吗?我认为,你现在必须迅速向丁市长道歉,这是个严肃的组织纪律问题,而不是简单的家庭事件。”
“我才不给她道歉哩,我保证完成全年招商引资任务不就行了吗?”雪荣状没告赢,反而遭到刘万里一二三四狂训,更咽不下那口恶气,站起来想拎包走人。
刘万里严肃起来,仍然坐着不动,手指雪荣下命令:“丁雪荣,你错就错在这里。你别太自以为是,你必须道歉,否则,后果自负。”
雪荣继续耍着自己的性子,在刘万里办公室里咚咚地来回走动,坤包在手里甩来甩去,时而甩到肩上,时而掼在腿上,差点把包里的化妆品都甩了出来。但是,嘴巴可以拴住一头驴,就是不给刘万里一句答复。最后转过屏风,听到刘万里送她一句警告:“丁雪荣,小心被别人利用!”
好话不出门,坏话行千里。很快,雪荣、雪梅姐妹俩公开反目的事就在运河市传开了。雪梅心态平和,隐忍了。雪荣还心态失衡,愤愤不平。遇上官场密友,特别是平级女干部,有人问起这件事,雪荣还是要论一番是非,摆一摆自己的道理,争取别人理解同情。当然,的确有人支持雪荣,让雪荣信心满满,但是何居心,雪荣没多考虑。
四季度一天天过去,环保局招商引资任务还没完成。唐家茂协调结果怎么样,雪荣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不相信唐家茂会帮她多大的忙。雪荣在班子会上大发雷霆,手点着副局长的脑瓜子咬牙切齿地说:“你,你,还有你,我养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你们统统给我离岗招商,招不到商别来见我!”
几个副局长憋气没敢放屁。明知雪荣歇斯底里了,副局长是市管干部,拿着公务员工资,怎么是靠她养活呢,简直大话欺天。但是,雪荣越来越为所欲为,居然没谁敢龇龇牙反抗。本来,马大卫还有点思想,不时跟雪荣叫板的,但这一次雪荣的手指没点到他的脑瓜上,而且一口恶水喷在所有秃子头上,他又何必做一个出头鸟呢?因此,马大卫也像受气包一样哭丧着脸装难受。
班子会议结束,雪荣没来由地又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这阵子事情压头了,简直剪不断、理还乱。跟雪梅结仇,虽说不怕,毕竟雪梅是一个奶头吊大的,过一阵子就恢复了,怕就怕家里、局里出事。家里陈利民自从雪梅谈过话,对雪荣的态度有点转变,不再老戳雪荣的痛处,但仍是脸不脸腚不腚地朝着雪荣。局里马大卫这个心头之患还整天戳在眼前,而且不管对他怎么冷淡,他居然不气不恼的。雪荣真是烦死了,风也碍事,雨也碍事,连阳光都总是刺眼受不了。总之,周围没一个人顺眼如意的,要是统统死光了,留下她一手一脚一人撑天就好了。因此,雪荣的心气儿总是不顺,总是鼓足了气的皮球似的,一拍直蹦,不拍,只要给点力也到处乱滚。
这时,雪荣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妈妈打的,她迟迟没接。妈妈能有什么好事找她,无非是听到她跟雪梅吵架,想来劝和的。不是妈妈宠着惯着雪梅,哪有锣一出鼓一出的。雪荣气就气妈妈瞎捣鼓,把雪梅捣鼓改行当了官,如今弄得姐妹失和。但是,手机响声停了一阵,又响了起来,妈妈还没完没了了呢。雪荣只好接了妈妈的电话。
果真,妈妈在电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雪荣啊,没想到啊,要不是今天散步听外人传,我还不知道哩。你怎么那么糊涂呀,竟然在开会时跟雪梅翻脸呀。我说雪梅这些天回家怎么一声不吭老流眼泪呢?问她有什么委屈别憋在心里,时间长了会憋出病来的,她死活不说,原来是你给气的。雪荣啊,你在官场上混这么多年了,雪梅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她有今天,有你雪荣的功劳,可你现在心态越来越不好了,动不动就发脾气,动不动就跟人家过不去,好像世界上谁都欠你似的。你怎么能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情呢?你叫雪梅还怎么工作?还怎么抬头做人?听说你还找刘书记汇报要调整雪梅的分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犯上作乱!要是在过去,你就够砍头示众了。你还想怎么着?不给妹妹留面子,拖她的后腿不说,还想把她轰下台呀?呸,真没想到你变成这样。雪荣啊,你看看你现在变得,家,家让你弄得四分五裂的,陈利民不睬你,儿子不要你,妹妹不理你,我想,你在单位里除了那些想利用你的人,怕是也没几个跟你真心好的。你怎么混到这步田地的哟!我要是你找个地缝钻进土里算了!”
雪荣没听几句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任妈妈唠叨去。妈妈那一套,早听腻了,无非是谴责她的不是,扬雪梅的威风,无非是说她嫉妒妹妹。她根本就没有嫉妒妹妹,她气的是用人体制。
听不到雪荣回应,陆爱侠在手机里喊:“喂,喂,雪荣,你听到没有,你要是还想进这个家门,就上门来给雪梅道歉,不然,你就别回这个家!听到没有?奶奶的,死了!”
雪荣听着妈妈骂骂咧咧挂了手机,怔了一会儿,又趴到桌子上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