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雪荣电话,刘万里一头雾水。雪荣只好把材料中事关自己的话说了一遍,刘万里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安慰雪荣几句,刘万里就把秘书喊了过来:“看到一份什么传单没有?”
秘书早上整理刘万里办公室就看到了那份传单,当时恨不得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扔到脚下踩住。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秘书准则中的这个不该那个不准,背得滚瓜烂熟,但还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眼珠子不挖出来还留着干什么!不过还有补救办法,那就是装糊涂不说。秘书看过当时就带回自己办公室放进了碎纸机里粉碎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在刘万里等领导还没到班时,秘书间就悄悄传开了,几乎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份揭发材料。法不责众,刘万里秘书就把心撂肚子里了。不料,刘万里突然问起这事。秘书开始还装傻,声称没看到什么材料。刘万里拍了桌子,秘书才只好说看到了,但被粉碎掉了。
“找一份给我看看。”刘万里命令秘书。
秘书这才悄悄走到别的秘书处室找来一份那份传单,送给刘万里,退了出去。平时送材料,秘书还会当面等着刘万里批示,刘万里不让走就不走。这次秘书担心主子看过材料脸上挂不住,主动离开了。
刘万里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传单,没动声色。刘万里经过多少风雨,哪里还会像雪荣那样为一份传单大动肝火。别说传单上是造谣诽谤,就是确有事实,他刘万里也能给摆平了。在运河市,不信能有谁跳出他的手心!没这点雄心定力,刘万里不是白吃这么多年政治饭?他摁铃把秘书又叫过来,当着秘书的面,刘万里慢条斯理提笔在传单抬头上批给公安局长,要求立即查处,当天报结果。
秘书接下刘万里批示后的材料就去办理。因为涉及隐私,通知公安局办公室立即派人来取一份重要批示件。很快,公安局长接到刘万里批示就迅速部署警力彻查。
一时间,市直机关大楼院内开进十多辆警车,兵分几路,调阅监控。什么人散发的传单?什么时间散发的?是警卫失职,还是内鬼作案?很快,从大门口监控到各楼层监控,在昨天深夜,都出现一个小孩翻过护栏,潜入机关大楼,不紧不慢地向许多办公室门缝里塞了那份材料。孩子很小,而且看上去是一个女孩。但是,公安机关认定,传单就是这个女孩子散发的。
结果很快就电话报给了刘万里。刘万里不相信,要他们形成文字材料,并把监控截屏带到他的办公室详细汇报。
刘万里对这样的事情沉得住气,但并不代表他不气愤,更不代表他不重视,恰恰相反,他非常重视可能对他的政治前途构成威胁的任何风吹草动。当他批示公安局立即查处时,他就在琢磨,那份传单可能不像雪荣想像得那么简单,是提前释放的腐败分子王启明所为。王启明也许会成为一条疯狗到处咬他,但对他刘万里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顶多向他身上泼些污水,跟王启明计较就太没水平了。刘万里担心的是背后有人,当然是指唐家茂。自从唐家茂调来跟他搭班子,对他还算尊敬,但刘万里不是没听到唐家茂的一些杂音。比如,市委事无巨细抓经济工作,弄得政府无所事事,顶多拾遗补缺,打打下手。这些杂音非常正常。再比如,有亲信报告,唐家茂排挤刘万里提拔的干部,不时把一些部门的职能瓜分调整掉。刘万里就知道唐家茂背地里跟他不是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而是拧劲对着干了。刘万里没少提醒唐家茂,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像爱护眼睛那样爱护来之不易的团结局面。唐家茂当面也信誓旦旦的,但难保背地里不做小动作。因此,刘万里决心想揪出传单背后的黑手。
下午,刘万里抽空听了公安局长的汇报,又看完几段截屏后分析:“你们看那传单像个小女孩子干的吗?小孩子能有政治目的吗?”
公安局长汇报:“肯定不是这个小女孩子的事情。我们想把这个小女孩子找到,揪出背后的黑手。”
刘万里沉思一会儿说:“嗯,找到小女孩会有什么结果?”没等公安局长分析,刘万里就自己分析起来:“我敢肯定,背后有黑手。小女孩不懂事,有人指使,有人给钱,就做了。但她不知道是谁指使的,也许是他的爸爸爷爷,但他的爸爸爷爷又受别人指使的。那么,这样一直追下去,肯定能挖出背后黑手来。”
公安局长说:“好,我们马上按刘书记指示去挖。”
当天晚上,雪梅奉命陪客。刘万里点的将。
因为雪梅分管经济工作,客商都是奔着运河淘金来的,不找雪梅有许多政策问不清楚。即使是刘万里也只能从宏观角度说出大概,至于微观操作层面上的东西,雪梅知道得更多。诸如如何规避国家法律法规,特别是基本农田保护政策如何突破,等等。因此,雪梅出现在客商面前,不仅能把运河市的政策优势说得一清二楚,而且形象养眼,差不多是运河市的一张脸面,一个形象代言人。言语不多,但大方得体;平静温和,又不乏礼貌热情。刘万里来了重要客商喜欢带上雪梅。这天晚上,刘万里主陪,雪梅是副主陪,代表运河市委、市政府接待了一批客商。
十分明显,刘万里的情绪一点儿没受诽谤传单的影响,甚至恰恰相反,情绪特别高涨。
雪梅受到传单的影响一直还没缓过气来,尤其是当着刘万里的面,想起传单上那些恶毒的攻击她就脸红心跳。有那么回事,破罐破摔就算了。没那么回事,对面坐着,心照不宣,反而尴尬。因此,雪梅解说政策和敬酒时总是走神。
刘万里不时看着她,眼神里多了许多内容。有点暖昧,有点关心,有点颐指气使,有点同病相怜,总之,雪梅读不透刘万里的复杂眼神。刘万里总是提醒雪梅:“啥事没有,只管喝酒。”
但是,雪梅就是打不起精神来。
散席后,刘万里小声交代雪梅:“到我宿舍去,我有事找你。”
雪梅一声没吭,但也没敢回家。等刘万里送走客商,雪梅就跟在刘万里身后去了他的宿舍。
刘万里喝多了,往沙发上一倒,两腿伸得直直的,肚皮都露了出来,似乎浑身很乏。不一会儿,两脚又不安分地对搓起来。先搓掉了右脚上的皮鞋,后脱掉了左脚上的皮鞋。两只皮鞋掉在地上,一只摞在另一只上。双手抱着肚皮,面带微笑闭上眼睛。
雪梅看出刘万里醉了,赶紧倒水送到刘万里面前。刘万里没睁眼,但看得清清楚楚,因为雪梅的水还没送到他手里,他赶忙摆了摆手。雪梅只好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了。但雪梅发现这样默默坐着似乎隐藏着什么风险,必须为刘万里做点什么。于是,她又拿起茶几上果盘里的橘子,剥开,一半露出橘瓣,一半还带着橘皮,又送到刘万里面前。刘万里接过来,张开大嘴,一口吞下半个橘子。雪梅吃惊。橘子似乎该一瓣一瓣吃才好,刘万里居然狼吞虎咽一口吃下好几瓣橘子,两口就只剩下橘皮了。吃完了,收起双腿,那么大的肚子,刘万里居然盘坐在沙发上,两眼晶亮地看着雪梅。
雪梅低下头。
“那份传单看到了吧?”刘万里问。
雪梅最怕当面对质传单上的绯闻,但刘万里偏偏提这一壶。雪梅脸一下红了:“看到了,纯属妖言惑众!差点把我气疯了。”
刘万里醉眼朦胧看着雪梅:“哪里,我看你蛮沉得住气的,你姐才气疯了呢,给我打电话报告时哇哇哭,但你没告诉我哟!”
雪梅说:“我感觉这事还是不理不睬它好,越拿它当事,越上别人的当。”
“嗯,有见地。”刘万里拍了拍身边的沙发,让雪梅也坐过去。
雪梅警惕,没挪动身子,依然坐在刘万里的对面。她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别人公开说她姐妹和刘万里同床共枕,眼下又孤男寡女坐在一起。岂不正应了传单的谣言?但是,刘万里突然睁大了眼睛瞪着她,意思是怎么了?说话不好使怎么的?坐过来哪个会吃掉你?雪梅只好心里慌慌地坐到刘万里边上的沙发上。雪梅尽管自己喝了酒,但还是闻得到刘万里身上浓浓的酒味。
“你姐认为是王启明干的,你怎么看?”刘万里低头瞅着雪梅。
“我以为不是王启明。”雪梅一脸沉思。
“是谁干的,我一查就查出来了。公安局已经发现是别有用心的人雇用了一个小女孩干的。但是,我以为情况并不那么简单。这是我政敌的疯狂反扑,甚至可以说是垂死挣扎。即使是王启明那条疯狗干的,背后也一定有黑手指使,因此,这是一起政治事件。我一定要揪出事件背后的黑手,你懂吗?”刘万里说得非常严肃,而且条理非常清楚,根本不像喝醉了酒。
雪梅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刘万里向雪梅跟前挪了挪,一把抓住雪梅的一只手,声音发抖地说:“雪梅,你说我和你和你姐清清白白是不是?”
雪梅一颤,头脑一片空白:“是清白的。”
刘万里的喉咙沙哑:“我刘万里是什么样的人,你和你姐最清楚,是不是?”
雪梅惊出一身汗来,用力抽手:“是的,你是咱们丁家的大恩人。”
刘万里用力拉雪梅:“那你说我背着那个骂名,委屈不委屈?”
雪梅险些被拉到刘万里的怀里。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去扳开刘万里死死攥住她的那只手了。“刘书记,委屈的应该是我和我姐。你有什么委屈啊!我和我姐要是真有那回事情,别说他们造谣诽谤了,就是我们自己都拔根头发吊死算了。我想警告某些人,别拿咱们女干部不当人。”
刘万里松开了手,同时低下了头。
雪梅给他一个台阶:“哦,刘书记,你喝醉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噢,我不会让你们受牵连的。”刘万里醒来似的送雪梅出门。
走在回家的大街上,雪梅满脑子都是刚才刘万里轻佻的动作。想想刘万里对丁家的好处,想想她心目中刘万里慈父般的形象,雪梅泪水模糊了双眼。难道只有证实别人的诽谤是真的才不会让刘万里受委屈吗?雪梅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