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酬是一如既往的灌酒与被灌酒，韩熙喝掉了崔京南的那份还是没有醉，清醒由警觉而生，他讨厌自己的清醒也剔除不掉由来已久的警觉。
找代驾把崔京南送回了家，韩熙穿过和他同色系的夜来到跆拳道训练馆的专用练习室，拧开了酒柜里的伏特加，和着胶囊灌进喉管才终于感到意识与视线有了隔绝现实的朦胧感。
让他清醒的是一个熟悉的怀抱，温度恰如披满寒霜的月亮，心中绞痛愈演愈烈，他依然笑着：“方依，短发更适合你。”
夺过杯子一饮而尽，柔声没入伏特加：“一把头发换的父女反目，很值得。你追了傻丫头一年毫无进展，亏得我偷到她以前的日记，现在有章可循了吧！”
方依递来温水，默许他孩子般窝在怀里：“睿暄，答应过我不喝烈酒，忘了？”
“我已经不配叫睿暄了……”
“导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吃阿司匹林把自己搞成胃溃疡。骗了她，你于心不忍？”
“不光因为苏滢。我输了……”韩熙抱住她，酸涩的眼唤醒痛苦：“他居然忘了我，他认不出我，这个赌局根本就不成立。”
“尹学辰？我早就说过，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活在过去。”方依吻了他发烫的额头和半醉的眼睛。
“是，为了一个不记得我的同伴，害死了龙茵和未出世的孩子，我是最傻的。”
方依伏在他肩头，悄声说：“韩家已经有了名副其实的二少爷，早晚会除掉你这个冒牌的大少爷。现在，你能反客为主的唯一机会就是娶到苏滢，扩大韩氏的声名和财力。”
“如果当初龙茵的父亲没有把大部分遗产捐赠出去，韩静泊也不会用尹学辰的命逼我们分手。”
“我一直很奇怪，龙茵自杀之后，你怎么会过得那么平静，就没想过跟韩家同归于尽吗？”
雅黑色的缎面衬衫撒上烈酒，韩熙的手在抖，脸上仍是寡淡的笑，他的情绪没人可以捕捉，连他自己都不能。
“当年福利院那场火灾就是对我割腕的惩戒。我死，或他们韩家任何人出了意外，福利院所有孩子都要陪葬！”
方依轻拍他的背，即使用诅咒的节奏也是温暖而安详的，她说：“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大多善于利用别人的弱点，你放不下福利院的存亡，这个弱点足以被韩静泊死死扼住喉咙。其实做他的傀儡也没什么损失，只要在他兔死狗烹之前绝地反击，我们会是最后的赢家！睿暄，我为了还老爸的赌债可以出卖一切，包括爱情和婚姻。但我们合作的前提是你我的心里只有彼此，尽管那不是爱！”
韩熙抚过清秀的侧脸，突然用尽力气压向她的唇啃噬掠夺，仿佛只有最原始的温热能够证明他还活着。
那晚也是这样平凡无奇的夜，烈酒和海风一起入喉，他没有醉，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输掉了50万的筹码。
岸边灯光投射的楼型虚实难辨，正如庄家阴晴不定的眼神。在这艘游艇上，BlackJack的规则是，庄家牌不过十七点必须接着加牌，有爆牌通赔的风险，而玩家不受此限。
只要有足够的筹码，他有机会翻盘。可他向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更不相信先赔后赚的定理。
尽管这里是让逻辑失效的拉斯维加斯，他却始终清醒。
而太过清醒恰恰是痛苦的根源。
舱内烦躁不安的欲望乱而无序地奔窜，扔掉扑克，手上有腥甜的味道。老虎机吐出的硬币哗啦啦砸进托盘，畸形的清脆，很尖锐很吵。
萨克斯的长音压过了所有嘈杂，舞台上的魔术秀已经落幕，注满水的巨型玻璃缸仍留在原地。
长发的华裔女孩挣脱高大男人的推搡，当众脱衣换上了美人鱼的装束，爬上梯子跳入缸内。
隔着玻璃，窒息的痛苦清晰可见，很明显，她根本不会游泳。
五分钟。庄家说，只要她在里面停留五分钟，200万赌债一笔勾销。
他本不想惹事，可在水中停止挣扎的美人鱼竟然是韩旭的钢琴教师。
推倒玻璃缸的后果不出意料是被人打到意识模糊，方依老师趁乱扯掉了尾巴跃入了大西洋。
她不止会水，泳姿还唯美撩人。
他的同情干扰了她的诡计，而他变成了全场最值得同情的人。
他笑自己，习惯性地保护别人不符合韩熙的角色设定，改掉吧，那是睿暄才配拥有的性格。
叠加的拳脚停止后，他看到另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子，旋转，腾空，好像在飞。
即使不笑，嘴角也会娇俏地上扬，回过身，散开束在头顶的长发，一眨眼便暗淡了赌船的纸醉金迷。女孩叉腰环视满地找牙金发碧眼的大块头们，故作潇洒地甩甩头：“4个人，8分钟搞定，又破记录了！喂……中国人吗？还有气儿没？”
胃里被她脚尖踢得翻江倒海，山茶花的暗香冲淡了鼻腔的血腥。
再睁开眼，浴袍中的她站在阳光下晒头发，抖落的水珠凝成弯曲的传奇。发间漏过的不仅是梦幻的光束还有他心跳的节拍。
“你救了美人鱼，我救了你，你们的报恩方式都很特别。她假装不会游泳其实水性比鲨鱼还好，不管恩人死活就逃跑了。你呢，吐了我一身whisky！”她没回头，声音却久久停在耳边，像一股注入静脉的溪流，绵柔温和。
他想起了小时候陪孩子们玩耍的那一方溪水。
“Sorry，拿去买衣服吧。”他抽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想要直接塞给她又转向她身边的柜子，工工整整地摆在了上面。
她看他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脸色，懒懒转身笑起来：“一对年轻男女大清早在总统套房里浴袍相见，男的递给女的一叠美元，这个画面……是不是很容易让人想歪了？”
“Sorry……”
“你叫什么？”
“Allen”他停顿了一下，抬眼又落下，语调很轻，“中文名是韩熙！”
“Oh，Isee！G服饰集团大少爷嘛！”
“你，认识我？”他的记忆中没有这个女孩的影子，如果相遇过，她清澈的光芒不可能被他遗忘，她只站在那里，就是巨大的吸引。
女孩耸耸肩继续背对着他：“你母亲，确切的说是你的继母想安排我们相亲，我爸拒绝了，理由是……你的家庭格局不太正常，有可能导致你心理扭曲。”
娇小的曲线在韩熙眼中零落成烬，孤独衍生出的日食挡住她不真实的光芒。原来她就是龙岩国际董事长的女儿，几年前，韩旭百日宴上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你很能打，要不要跟我试试！”他换了一副倨傲的皮囊，松了松手指关节。
“你找死？”龙茵也学着他的样子转动脚踝，将那齐腰的波浪揽到胸前。
“是，昨晚没死成，可能上天注定我要死在女人手里，来吧！”
十几个回合，旋转屈伸时远时近的腿法完全是毫无威胁的无效击打，龙茵气急败坏却无力制胜，双臂被韩熙用一只手钳在头顶，身下是柔软的床，身上是陌生男子的重量。
“嗯……你……你想干什么？”她不确定这是惊吓还是惊喜。
“我只是想把你所说的那副画面修改得更加让人想入非非，一对年轻男女大清早在总统套房里……****相见，怎么样？”
“你敢？”
“心理扭曲的人有什么不敢？”
韩熙温柔笑着，静止十秒后缓缓凑唇而来，她惊慌闭目却没有躲闪。
吻没落下，温热离身，她的失落溢于言表。
韩熙去卫生间换好了衣服，出来时对她说：“父亲的忠告90％是对的，所以离我远点儿！还有……三角猫的功夫不要到处装女侠，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那么点正义感而改变它原来的样子！”
“站住！昨天拖你回来，全身上下被你摸遍了，想一走了之？你，你要对我负责……”龙茵起身想要拦住他，只怪床的弹性太好，她竟被身下的力道直接弹到了他怀里，她的唇不偏不倚贴上那片薄薄的耳垂。
他扶住险些摔倒的她，偏过了头，褪下刚刚穿好的上衣笑着说：“想不到龙家的大小姐这么主动，你要我怎么负责，大不了你也把我全身上下摸个遍。”
“谁稀罕！”她遮住自己的眼睛，从缝隙中默数他身上有几块腹肌，“我要你……把心给我……”
把心给我，把心给我……
他震惊之余竟然红了脸：“龙茵，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叫我茵茵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有歧义的话，可一见他的反应，她决定将错就错。
“没有必要，我们也许，再也不会见了。”他说着转向了门口。
“韩熙。”她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想走可以，先叫我一声茵茵。”
“凭什么？”
“我现在想听你这么叫我。”
“可我不想。”
“那就不能走。”
“你有病啊？”
“有病的是你。”龙茵温热的手指触到他的胸前，他的心战栗不已，“这里，已经病入膏肓。”
两个人再也不说话，沉默对峙。
继而，点住他心跳的手指慢慢凉透，冰雪袭来。龙茵的长发水草般缠住灵魂，娇巧的身躯裹入他的风衣，雪雾氤氲了晨曦，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嬉戏大笑的时候，他们就是整个世界。
不要醒来，不要呼吸。就这样走下去……走下去……
“苏大夫，现在怎么办？”护士拔下了韩熙手背上的针管，焦急地问。
“你们都出去吧！”苏默低声说。
“可是……好吧。”护士们放下手中的仪器离开了。
韩熙的低烧始终没退，周身细密的汗珠几乎将他的生命榨干了。即使昏迷，韩熙也将痛苦藏得很好。他蜷着身子，呼吸时深时浅，呓语透过苍白的唇变成了模糊的叹息，一声接一声，没有断过。苏默仔细分辨，随着韩熙微弱的气息吐出的那两个字让他瞬间直起了身子。
苏默的眼睛一片湿润，轻轻拭去韩熙额头渗出的汗滴。睡梦中的韩熙捉住他的手，霸道地拉到胸前，苏默挣脱不过，竟被一个只剩半条命的病人生生拽了过去。
这样下去不行！苏默挣扎一番，敌不过韩熙的力道，于是扬起另一只手狠狠扇在病人脸上，“你丫是死是活本少爷不care，但是别在老子面前断气儿！你给我睁眼，吱声儿啊！”
啪啪又是两掌，苏默已有了哭腔：“多大的事儿至于喝成这样，你不想活了出去死啊，别在这砸我招牌！混蛋，王八蛋，你给我起来！”
揪着韩熙的道服提到怀里，让他没有支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别装死，到底是因为什么啊？你跟哥说，说话，听见没有？”
“咳……咳咳……”他终于有了反应，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因为……你的……礼服钱，还，没给。”
“韩熙！”苏默的失控嚎叫把医学硕士的修养挤出了白大褂，“混蛋！想急死我啊！”
“你哭了？”
苏默破涕为笑，让他躺平：“遇着什么坎儿了往死里喝，我医术虽好可救不了不想活的人啊！”
韩熙垂下眼帘，面前这个奔三的男人恢复单身不到一个月，笑容就已经如此孤单了吗？
“你这样，不会是因为小滢吧？刚刚一直叫她名儿。”苏默小心翼翼探寻他的隐衷，尽管声音很小，昏迷时的韩熙再一次吞吐了“滢滢”这两个字。
想念到了疯狂的境地反而归于平静，在思绪之外远离尘嚣的密室埋下一粒种子，空气和养料是多余的，只需要刺破心脏流出的水源，没有人看穿，盛放在他呓语里的那个名字是“茵”而不是“滢”。
韩熙知道他不配拥有梦中呼唤她的权利，哀莫大于心死，依旧强颜欢笑：“去你的，我家滢滢乖的很，不像你，没节操，掌掴病人！”
苏默冷笑一声：“切，别跟我打哈哈，什么事让你这么不要命地喝？”
宿醉的头痛让人喑哑，韩熙喝了口温水：“跟订货会的贵宾们应酬，没有Angela挡酒我就被灌成这个德行了。”
听到Angela的名字，苏默膝跳反射似的抖了下腿：“少来！是不是GF改革遇到棘手的事了？斧底抽薪，打破了高层的利益格局，重组一个民为贵，君为轻，小虾小蟹当家做主的新世界。目标是不错，只不过实现路径太直接了，直拳容易反弹伤了自己。”
在苏默面前，韩熙难得撒起娇来：“被你看穿了，被裁员工写恐吓信的文采比滢滢还好，劝退的高管们联合起来阻断了合作资源，老爸还要从美国回来监督我。哥，我压力山大啊，再抱抱我呗！”
苏默把他索抱的双手扒拉到一边，没好气儿道：“瞧你那点出息！小滢来过电话，我骗她说咱俩在篮球馆相亲相爱呢！哎，她让我转告你，别忘了2号贵宾室的任务，这什么意思？”
就算开着玩笑翘着腿，苏默的儒雅也丝毫没被破坏，镜片后好看的眼睛转出柯南的锐利。
韩熙在他耳边道：“商业机密，恕不奉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