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语文老师唐觅穿了件符合园丁气质的白色套裙在天坛体育场桑拿房一样的篮球馆里站得笔直,手中轻薄的袋子递给替补队员毕然:“衣服洗好了,还你。谢了啊。”
毕然看看场上负责组织进攻的队长学辰,笑了,稳重得有点苍茫。他说:“客气啥,瞧我们男神又让大妞们不淡定了。”
唐觅应道:“但是光看他传球,投篮的主要是那个寸头啊。”
“寸头啊,他是MVP,以前校队的。”毕然向她说明战术,“学辰说啊,打球靠体力,赢球靠脑子,他当后卫,遇弱队猛打,遇强队假摔,每场的进攻防守都是他策划,算是幕后英雄吧,没有他,我们几个根本进不了决赛。”
对篮球决赛谁赢谁输漠不关心的唐觅侧腿挨着毕然坐下:“尹学辰啊,就是朵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小莲花,肯定没对象吧!”
“你咋知道?”
“他吧,别说是扔在工地,就是钻到土里也不接地气,早晚得羽化升仙绝尘而去。女孩子谈朋友还是很实际的,要找也找你这样的。”唐觅与他聊着,场上的喧闹充耳不闻。
学辰在空气里奔跑,地板与球鞋尖锐的摩擦,刘海是漓江两岸的凤尾竹,不真实的悬浮感让速度静止。脚步跃过的地方形成了奇异的单极磁场,像太阳一样。
是他在发光还是橙黄球衣在发光,苏滢分不清,无意识状态下在单反里装满了他投篮的特写。聚餐那晚发生的事情她只记得两幕,一是学辰抱着她,二是她被学辰抱着。记忆里还有零零碎碎的背景,发烫的脸颊,暧昧的温度和他们都喜欢的歌,抵在她额头的瘦削下巴传导着不可抗的温暖而丰沛的能量。
37比32,队长学辰挡下砸向苏滢脑袋的篮球而受伤,被毕然替了下去,原本领先的球队输掉了比赛。
坐在休息区的学辰对这个结果没有惋惜甚至有些喜出望外,汗水浸透了头发,清爽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狼狈,喷过云南白药气雾剂的手腕已经没有那么疼了只是不能吃力。
“站那么近,真让球给闷毁容了怎么嫁入豪门?什么照片值得用生命去拍,我看看。”学辰伸手要去按键。
“没什么好看的!照片要上这期刊物,照不好直接狗头铡伺候,我也是为了保命。”苏滢扣镜头盖的动作持续了很久,他飞身降落险些摔倒时,她抱了他,于是碰过他的整条手臂变得迟钝连接不到神经元。
“你们部门天天上演宫斗戏,你这么没心眼儿能适应吗?”学辰问。
苏滢突然的深沉让人不太习惯,她说:“以前夜礼服假面跟我说,要用出世的态度过入世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工作困得住我的脑,困不住我的心。领导知道我有韩家的背景,不敢摆弄我,把我往工位上一放,养着。”
“夜礼服假面,初恋?”
苏滢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就是小时候在宴会上遇到的一个哥哥,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我是个母胎solo,没初恋。”
“母胎solo?”
“生下来就一个人,一直单身。”
“哦,那你房东帆姐也是喽。你想就这么混一天算一天吗?”学辰移开了感情的话题只谈工作。
“当然不是,托人进来本来就不光彩。我已经跟领导说了,以后所有大稿我都要上手练练。”
“吃亏才能有权威,少说话多干活不推诿,这是我在极光六年的经验之谈。”
“嗯,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排斥采访了,活那么高调容易树敌。”苏滢握起他的手呼着气。
“男女有别。”学辰抽了手,一语双关,“男女有别,女孩不需要压力,在职场保护自己不受伤就好了。我是男人,我想成功想赚很多钱,但是不喜欢对比也不屑于竞争。所以就要任何方面都比别人强,一言一行都让人服气。”
“成为强者,就不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有多强,学辰,你对自己太狠了。”苏滢有些尴尬,表白被拒一样收回双手搓在膝盖。
学辰笑道:“你在总部可不能像我这样。徐部长把人当狗,高兴就封官许愿,不高兴就给两脚,自称为性情中人其实就是个情绪化的****。叶部长把人当棋子,成天谋篇布局。正副两个皇上貌合神离互相较劲,而吕后是徐部长的狗,冯霈是叶部长的棋子。该怎么站队,想得明白吗?”
“这些我也看得出来。但跟他们那帮没品的人斗,完全没有博弈的乐趣。我呀,该干的活儿干好了就完事儿,最要紧是找个好男人嫁了。”她把公司买的功能饮料塞进他的背包,“公家的,拿回去喝。晚上唐觅请客,一起吧。”
“不了。”学辰被项目部的同事叫走时说,“今晚约了我弟,他刚高考完,发挥不太好,我给他搞搞心理建设去。”
“表弟还是堂弟?”
“比亲兄弟还亲的非亲兄弟。”学辰口中的弟弟被遗弃在福利院时还是个婴儿,被睿暄和他一起捡回了家,襁褓上绣了“易”字,睿暄给他取名易坤,他说,山岳河渎,皆坤之灵,在地上捡的孩子就该以大地为名。
唐觅和毕然来到他们跟前,隐约听到关于高考的话题,唐觅笑道:“你回去教育你弟,决定你命运的是你爹妈的脸和你们村什么时候拆迁,跟高考没半毛钱关系。”
“这是人民教师对祖国花朵该说的话吗?”苏滢把公家的饮料分给他们,“学辰,毕然,对不起啊,因为我,输了比赛。”
学辰安慰道:“他们最擅长耗尽对手体能然后反超,去年预赛碰上他们,咱们连八强都没进,篮球团体赛第二名已经是公司史上最好成绩了。”
“也就是说,如果上一场抽到他们,咱也就止步第四名了?”苏滢有限的内疚感荡然无存。
“你抽风抽得好,抽签也不弱。”学辰临走前又给苏滢指点迷津,刊物创刊10周年,半路出家学中文的徐部长定会整出不少幺蛾子。
球员们回了各自项目部,完成篮球赛组织和宣传任务的苏滢决定好好蹭唐老师一顿晚饭。吱吱冒油的五花肉沾足了酱汁包进巴掌大的紫苏叶子,塞到唐觅嘴里,苏滢问:“跟毕然聊得怎么样?有戏吗?”
唐觅努力擦着溅到身上的油点,闻言停下了动作冥想半晌:“实在,可靠,内秀,有前途。就是家庭条件太次,父母都是种地的,没退休金。唉,要是有车有房就好了,我肯定穿着桑巴舞裙往上扑。”
苏滢翻烤着牛肉厌恶地咂了下嘴:“跟人过又不是跟钱过,我妈说了,找男人,要么有家底要么有本事,要么看得到现在要么看得到未来,占一样就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们家就够普通的了,总不能找个比我还次的,恋爱燃烧的是精神,过日子烧的可是钱!再说,照咱妈的理论,现在、未来,韩熙都占了,你怎么还拒绝他?精神洁癖!”唐觅太熟悉苏滢思想的机理构造,庖丁解牛那般一刀插入骨节的空隙,游刃有余。
被砍到骨肉分离的苏滢扫兴地扇了她小小一个耳光:“别跟我提韩熙,他的心比《易经》的卦型还费解,比耶利内克的小说还难懂。在美国时,抛弃了怀了他孩子的华裔大小姐,害得姑娘跳楼自杀。”
唐觅一耸肩,平凡的脸上挂着市井小民的笑:“放下屠刀还能立地成佛呢,他又没杀人越货,凭什么给人判定死刑啊!现在这局势看不出来吗?长得好的男的跟男的好,长得挫的男的跟美女好,像你这中等偏上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的,有韩熙这么一极品追,就从了吧。”
“从了韩熙,我的生活就混乱了。”
“不混乱,他可以完全满足你的物质生活,精神生活以及性生活,尤其是最后一点!”
“呃……”
“其实俩人在一起,除了吃喝、睡觉、排泄没别的,你不会还像高中时候那样列个条款,学习好,个子高,为你生为你死为你弹吉他写诗。醒醒吧,这年头谁还活得那么古典啊!真以为自己李清照呢?行,就算你是,那也得遇着赵明成不是?”
苏滢幻想过神仙眷侣吟诗作对的日子,她和父亲一样有着建安文人的风骨,无为、无惧、无欲、无欢,时时刻刻对这个世界报以最深的困惑,她说服不了自己像同龄人那样把自我无限扩张,只追求短暂而毫无根基的快乐。
苏滢要的是永恒,她希望自己活得厚重。
“最起码……”苏滢展平烤架上的培根,“也得找个有责任心的老实男人吧。”
“这个世界上,老实的男人有三种,第一种是拿绅士的表象哄骗无知少女的,装老实;第二种是有心无力没钱折腾的,穷老实;第三种是性格有缺陷约等于傻的,那是真老实。你要哪种?”
“呃……”苏滢不得不佩服她的歪理邪说,细想起来真是那么回事。
“你不待见韩熙,是因为数学不好。”唐觅又发明了一套歪理。
“你别跟我提这俩字儿成吗?”在苏滢的噩梦里造访最多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数学考试,这个科目是她的滑铁卢。
“如果韩熙是微积分,尹学辰就是个位数加减法,你当然喜欢掰掰手指就能算清楚的。但是苏滢,简单的题目得不了高分。”唐觅的暗示很清楚,她已经帮他做了选择。
在恋爱这件事上,苏滢开窍比同龄人至少晚了十年,对于唐觅的建议她会斟酌考虑的。
“觅,你是怎么给幸福定义的?”苏滢问。
“很简单,互相看着不恶心的两个人往家一坐数钞票,那就是幸福!”唐觅喝了口大麦茶接着说,“对了,我想认你爸当干爹,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苏小觅。这事你能办吗?”
“送你三字儿:G、U、N!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