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大门刚被打开,就传来一声无比兴奋的声音:“大王!”
守门的侍卫看向来人,只见此人昂藏七尺,胸脯恒阔,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饱经沙场。
侍卫们笑逐颜开:“原来是淖将军回来了!”
“大王在哪里?”
“在淮阳阁。”
淖齿来不及与他们寒暄,箭步流星地往淮阳阁方向去了。
淖齿刚出访魏国回来,刚到楚国就听说楚王已经迎娶回清然公主,他心中记得楚王对他的承诺···
“堂堂楚国大将军竟然看上了齐国的宫女?”熊横无奈地笑道,“好吧!待寡人迎娶清然公主时,一定会将那名宫女给将军带回来的!”
“大王!”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那位朝思暮想的女子,他心花怒放,沿路大喊着,“大王!大王!”
冷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响。
脑海中全是她!那个美丽的白衣女子!
“大王!大王!”
白石栏处,一群宫女回过头来看向来人,远远地就看见一位英姿飒爽的英俊男子飞奔而来,不免奇怪:淖将军今日怎么这样高兴?
淖齿行至淮阳阁的时候,一名宦官将他拦在门外:“淖将军,大王正在批阅公文,不许打扰!”
“我···我···有要紧事与大王商量···烦请你通融一下!”他兴奋地语无伦次。
宦官伸手拦住他,微微一笑:“抱歉,淖将军,大王有令,请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你去禀告一声···说淖齿回来了,大王一定会见我的!”他执着道。
宦官无奈地摇了摇头。
熊横听见门外传来声音,高声问:“李肃,什么人在外面?”
宦官正要开口,淖齿笑着答道:“大王,是我!”
熊横紧锁的眉头倏的一下展开,欣喜道:“淖齿?!赶快进来!”
“是!”
淖齿迈进殿内,跪在地上:“臣拜见大王!”
熊横立刻起身扶起他:“淖将军辛苦了!”
熊横连忙问:“怎么样,魏王可愿意增派兵力?”
淖齿起身:“臣游说许久,魏王也只愿意增加到五万···”
“五万?”他的眉头再度拧成一团,“齐国出兵三万,寡人出兵十万,一共才十八万。宋国的兵队兵强马壮,精锐之师有二十万,如果在计谋上不能制胜,那就唯有在兵力上下功夫,至少也要二十五万才行啊!”
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淖齿轻松道:“大王不是娶了齐国的清然公主么?有了她,咱们以后行军打仗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脑海中浮出一张冰冷的脸,他淡淡道:“她不会帮我的。”
“为什么?这场仗打下来,齐国将得到宋国所有的城池,她为什么不愿意帮自己的父王···”
熊横眸中划过一丝狡黠:“如果赢,怎么可能将城池拱手送给齐国?就算魏王答应,本王也不会答应!”
“可是大王当初已经答应了齐王···只要能迎娶清然公主,就将所攻下的城池尽数送给齐国···”
熊横冷笑一声:“秦王当初也说过要送五百里地给我父王,结果呢?才五里地?泱泱大国尚且如此,我楚国为何不能效仿?”
淖齿沉默,这是君王之争,他不便插嘴什么,转念又想起心中要紧事,结结巴巴道:“大王···那个···”
“一个堂堂大将军,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什么事?”
淖齿脸色绯红,笑道:“大王还记得您答应臣的事么?”
熊横每日事务繁忙,又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哪里记得。
淖齿见状,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明西···”
“明西?”熊横恍然大悟,很快又平静道,“她死了。”
“死了?!”
淖齿瞳孔猛地放大:“好好的,怎么会死了呢?”
“齐王将她千刀万剐了。”语气平淡,像在讲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千刀万剐?
那是怎样难以忍受的疼痛?他难以想象她死前凄惨的模样。
熊横见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抬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不过就是一位宫女罢了,等打赢了宋国,本王将宋国的公主全部赐给你,那些公主们一定比你心中的那位佳人美千百倍。”
可是,他只想要她···
淖齿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脑海中是当日挥之不去的清冷模样,低低地发出一声:“齐王为什么会杀她?”
“听说她给公主端茶时,不小心烫伤了她···”
淖齿猛地抬起头来:“仅仅是因为这个?!”
“清然公主是何许人?齐王的心肝宝贝儿!烫伤了她,她还能活吗!”
他的心脏剧烈地起伏,这样的打击实在太沉重,千百日来的惦记,沉寂片刻后,转身踉跄地离去···
熊横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对着他身后说道:“你真的喜欢她?”
没有回答···
他忘记自己是怎样走出王宫,只记得那天的天变得格外阴晦,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抬起头来,望着天空中厚实的云朵,细长的雨滴从天而降,不一会儿就变作瓢泼大雨,密密麻麻地下了起来···
雨水冲刷他棱角分明的脸,朦胧中,他恍惚又看见她安静地躺在吊椅上,乌黑如瀑的青丝慢慢倾泻,明媚的阳光在她的发丝上跳跃着,素白的裙子旖旎摆开,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他依稀记得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像是被她勾去了魂魄,许久才问:“姑娘不会就是齐国的清然公主吧?”
吊椅上的女子闻声愣了会儿,随即清冷一声:“我才不是那个妖星呢!”
“清然公主的宫女都这样美吗?看来清然公主肯定更美了!”
她随口一问:“你也和世人一样仰慕她吗?”
“不!”他大声笑了起来,这笑声引起她的不安,“历代以来,貌美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褒姒生前何其风光,国破后,被敌军拖至军营供人取乐,最后不堪其辱,自缢而死;西施沉鱼落雁,吴王死后,亦跳河自杀,虽然较前者幸福一些,可是终究还是死了。可见容貌倾城的女子,大都难以寿终正寝。”
她一个不留神,竹简轻轻从身上滑落。
那人躬下身子,捡起竹简,看了一眼卷名:“墨子?”他一下愣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连声问,“你一个宫女看得懂这个?你真的只是一名宫女?”
她心中泛起淡淡忧虑,答非所问:“公子夸我美,难道我的命运也会和她们一样?”
淖齿漫不经心地卷好竹简,放在她怀中:“不,你不会。”
“为什么?”
他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反正就是不会。”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帕子,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淡淡仙草香,可知姑娘品性高洁。敢问姑娘芳名?”
她垂头想了想:“明西。”
“明西,真好听的名字。”他忽然顿了顿,“你怎么不问问我的名字?”
一双幽寒的冰眸静静地看着他,美得无法言语:“听说今晨楚国使者又来提亲,你必定是楚国使者···的随从,不过看你手上厚厚的老茧,应该是常年握剑所致,想来不过是个抑郁不得志的小兵。”
他浑身颤动,憋得一脸通红,像在笑一样。
····
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自那日后,她秀美的身影便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因为她,他辗转反侧夜夜难眠,他心中期许着与她的再次重逢,想象着该如何打破再次相见的沉默···
他要威风地告诉她,他不是一个随从,他是楚国的大将军!
他可以给她无尽的荣华,许她一生的幸福,她再也不用当宫女了,他会宠着她,呵护着她···
他同样想象着她的反应,是开心?还是惊讶?
现在他猜不到了,她也无法知道他的心意。
为什么她没有等到他?为什么!
那时的冰冷一声:“公子夸我美,难道我也会同她们一样香消玉殒么?”
最终她还是这样早早地离去了。
他甚至还没有见她笑过。
她的笑,到底会有多美?他多想看一次。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为谁动过情,唯独她,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强烈地充斥着他的大脑,心底一个声音说:她应该是你的!淖齿,她应当属于你!
可是···
他从怀中拉出一张白色的锦帕,一朵银线秀成梨花安静地躺在上面,他轻轻将它覆在脸上,一股淡雅的冷香扑入鼻尖,雨水很快淋湿锦帕,一道白光闪过,赫然照亮一张狰狞的面孔···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
齐闵王,我一定会为明西报仇的!
雨越下越大,他的身影在雨中久久伫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