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多克在谈生意的时候往往很快就会把话题引向政治话题,这不仅是因为他对政界的尔虞我诈感兴趣,也是因为这就是做生意的基础。你在政界的人脉关系和你的资产负债表一样重要。
在《华尔街日报》的记者看来,当时很多公司都对道琼斯虎视眈眈。据说,微软公司和通用电气公司在洽谈共同购买道琼斯;也有传言说,通用电气公司在和培生集团商谈共同购买的事;通用电气公司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母公司,因此也拥有CNBC电视台,默多克旗下新兴的有线电视业务会和这两家电视台竞争。不仅如此,CNBC电视台和《华尔街日报》长期以来就有业务合作关系,如果默多克收购了《华尔街日报》,会对CNBC电视台造成冲击。《华尔街日报》如果被默多克纳入囊中,《金融时报》的母公司培生集团也会受到新的挑战。市场上还有一种传言是说,培生集团将把《华尔街日报》和《金融时报》合并,组建一个全新的公司。
还有人把目光投向了沃伦·巴菲特,他是《华盛顿邮报》公司的董事,一直对报纸感兴趣。有人把他也当成了《华尔街日报》的救星之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默多克宣布要收购道琼斯之后,巴菲特开始大规模建仓道琼斯的股票,而且还给道琼斯的很多董事打电话,催促他们把公司给卖了)。
最让《华尔街日报》记者们感到有盼头的是莱斯莉·希尔,她是道琼斯的董事,曾是一名飞行员,她一相情愿地认为自己能把道琼斯公司从默多克的手中解救出来,而且认为自己就是相当不错的掌舵人选。和她交谈过的记者在办公室里贴上“我力挺莱斯莉”的标语来给她加油打气。
莱斯莉·希尔给埃莱凡特施压,让他也来参加和《费城问询报》的老板布莱恩·蒂尔尼(Brian Tierney)的会面。2006年,布莱恩·蒂尔尼联合了其他几位投资人买下了《费城问询报》,从此以后这份报纸就走向了极端。莱斯莉·希尔也和MySpace网站的创始人布莱德·格林斯潘(Brad Greenspan)进行了会谈,因为新闻集团收购了MySpace网站,因此格林斯潘对默多克和新闻集团一直怀恨在心。格林斯潘建议说,他负责筹资买下道琼斯25%的股份,这样就可以帮助班氏家族躲过默多克的攻击。
与此同时,克里斯托弗·班克罗夫特也在利用《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在帮助他来开拓市场。他并非仇恨默多克,而是想如果这笔买卖能做成,他自己能赚到更多的钱。他竭力寻找私人股权基金公司和对冲基金公司,希望它们能够拿出足够多的现金买下道琼斯的控股股份,从而能够阻止默多克的收购,他觉得自己也是一个不错的首席执行官人选。
这时,曾在很多媒体收购战中出现的亿万富翁罗恩·伯克勒(Ron Burkle)又出现了,至少《华尔街日报》是这么描述的,他和《华尔街日报》的工会合作,力图充当道琼斯的一个救星。
除了默多克以外道琼斯还能找到其他收购方,这更多的只是存在于班氏家族成员脑海里和《华尔街日报》记者的笔下,现实中并非如此。但是,《华尔街日报》的报道、对于有救星到来的夸张说法、班氏家族徒劳无功的努力,都让默多克的形象变得更高大,至少凸显了默多克的与众不同。
原本班氏家族还指望能找到一个品质优异、会尊重和保护《华尔街日报》采编独立性的收购者,后来他们才发现这只不过是黄粱美梦。诸如通用电气这样的公司,本来是道琼斯董事会最青睐的收购者,但是通用电气公司的大老板们如果不能让子公司乖乖地俯首听命,那么完全没有必要花钱去收购一家公司。这就意味着,如果按照通用电气公司严格的成本核算标准来运营一家公司,《华尔街日报》的一些记者、编辑的饭碗能不能保住就都成问题了。
实话实说,《华尔街日报》的整个架构并不合理。不管你是否喜欢默多克,在《财富》排名前100位的首席执行官中,他毕竟是难得的行为处事不那么理性的高管之一,例如,他在报纸上投资巨多,原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而已。如果换做理性的通用电气公司、某家私人股权基金公司或是罗恩·伯克勒,他们会管报纸的死活吗?
少数一些人对《华尔街日报》持有负面的观点,但是这些人的观点可谓是真知灼见,虽然有些偏颇,但却是一针见血的:《华尔街日报》是一份相当保守的报纸,容易被激怒,在军事问题上立场保守。这是《华尔街日报》与其他报纸的不同之处,大多数报纸在政治问题上尽量避免走极端,如果不得不表态的话,那么态度也是中庸的。但是,《华尔街日报》的评论版、第一版的倒数第二页可以说是全美观点最保守的版面。这些版面的影响力之大在美国也是首屈一指的,相较于其他报纸或者杂志,这些版面很支持保守派的精英阶层,并发表了很多保守派的观点。不夸张地说,这些版面和它们的使命正是《华尔街日报》存在的理由,这也是为什么它的独立性多年来受到强力保护的原因。在过去,康比德、华伦·菲利普、道琼斯董事会的核心人员、评论版那些观点极端而且让人恐惧的写手,更不用提班氏家族年长的共和党的支持者们(尽管班氏家族的年轻成员政治取向都更加民主)团结在一起,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密谋要一起保护《华尔街日报》畅所欲言地发表保守观点的权利。康比德反对在任何条件下卖掉《华尔街日报》,其中不乏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没人能够像他们一样捍卫《华尔街日报》的保守立场。
《华尔街日报》竭尽全力来保护社论发出的声音,并赋予其崇高的地位,方法就是把这种保守的观点隐藏在一份看似民主的报纸里。这是一种很好的包装手段,也是一种很脆弱的架构。这并非罗恩·伯克勒或注重公众形象的通用电气高管们所能理解的。事实上,除了《华尔街日报》的核心圈子,很多普通员工也搞不懂这一点。年轻的班氏家族成员更不可能参透其中的深意。事实上,让班氏家族年轻成员感到困扰的一点就是《华尔街日报》的政治立场,这也是他们对它敬而远之的原因。《华尔街日报》的核心圈子不仅是在保护一份优质的报纸,也是在捍卫它的使命。
在这方面,默多克深知自己具有独特的优势。1997年,当他来到道琼斯的办公室和康比德见面时,默多克谈道:“我们都关心自由市场、小政府、反对管制,主张美国优越论。我们是志同道合者,其他买家能像我这样表态吗?”
如果道琼斯的核心圈子不得不在(通用电气公司为代表的)大公司、罗恩·伯克勒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或是默多克之间必须作出选择,事实上是没人能够和默多克分庭抗礼的。
《华尔街日报》的记者和编辑当然愿意《华盛顿邮报》的唐纳德·格雷厄姆或是《纽约时报》的大股东苏兹贝格家族来接手,但是正如康比德的太太凯伦·豪斯事后向我坦言的一样,在《华尔街日报》负责社论的资深经理看来,默多克比其他开明派更受欢迎。
如果默多克算不上最优选择的话,那么也算是相对而言好的选择。
政治圈子
如果你和默多克的观点不合,哪怕只有细微的区别,那么至少也证明你是一个开明派人士,尽管这种可能性在过去10年间已经减小了。有一点是很重要的,那就是要了解这一说法的语气其实并不完全是贬义的。这种说法带有无奈和不理解的感觉,而这种说法其实是挺亲切的。例如,默多克在和新闻集团发言人加里·金斯伯格道别的时候,就曾经对他说:“你这个民主派。”默多克这样说并非评价他人的信仰,顶多是把他人的性格和他进行比较。在他看来,他自己是这个世上最理性的人了。
你是个感性的人,还是个理性的人?你是个务实的人,还是一个爱幻想的人?你知道每一美元(尤其是默多克的钱)的价值吗?
默多克就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父亲。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父亲(他的大女儿普鲁登斯生于1958年)。在默多克所涉足的国际传媒界,在这代人中50岁老父亲的气质已经很少见了。因此一旦发现具有这种气质的人或东西的时候,默多克都会很喜欢。具有这种气质的往往都是右翼派别人士,吸引默多克的并非某些特定的政策,而是那种显著的性格特质—说话不会模棱两可,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信心满满,个性鲜明,说话简练,不喜欢把事情复杂化,有点神经质。默多克也喜欢那些对他个人有利的税收、监管和财政政策。
默多克希望如何和别人交谈呢?他希望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这些问题都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这在《华尔街日报》得以最直接的体现。上面的文章是表达他个人喜怒哀乐的最好平台。《华尔街日报》上这些文章忠实反映默多克观点的程度绝对超过他旗下的其他出版物(包括保守的政治类周刊《标准周刊》杂志,这份杂志是在默多克1995年出资创立的,但是它的政治立场却有些摇摆不定,观点不够鲜明)。这些记者写文章用语毫不委婉,喜欢自卖自夸。《华尔街日报》社论版的一位性格很像默多克的前任编辑威廉·彼得·汉密尔顿曾说过:“你没法写出一篇观点模棱两可的社论。不要相信别人告诉你的任何问题都有其两面性。其实,任何事情都只有一面。”
《华尔街日报》的社论版拥有自己的热心读者,这在美国也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了,美国有大约10万~20万的极端保守派人士,他们购买《华尔街日报》的目的就是看它的社论。这些保守派人士通过这些社论获得信息,并因此而感到兴奋,对它们爱不释手。
在我们的社论版上,我们从来都不会给自己找借口非得骑墙不可。我们的评价和解释从来都是观点鲜明的。我们坚信要重视每个人的智慧和尊严。我们反对以任何形式对个人权利进行侵犯,不管这种做法是打着私营企业垄断、劳工联盟垄断或是机构日益庞大的政府的名义。有人说我们很保守,甚至还有人说我们反动。说实在的,我们对反动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如果非得选用一个词来概括我们的话,我觉得“激进”这个说法是合适的。
—《华尔街日报》社论版前编辑威廉·亨利·格莱姆斯,1951年
《华尔街日报》的社论版由自己的编辑来负责管理,它同整份报纸的其他版面相差甚远,俨然就是一个独立运营的实体。如果你在《华尔街日报》总部办公区调整(因“9·11”恐怖袭击事件而调整)以前来到社论版的办公室,你得穿过一条独立的通道,通道的墙上挂着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的照片,里根是社论版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华尔街日报》社论版的使命和别的版面完全不同,它传递的是一种正统的信仰。这些文章宣扬自由贸易、低税收、反对管制和垄断的好处。社论版的编辑和记者们都是一些空谈家(至少在他们表现最好的时候),但并非共和党的坚定支持者(当老布什背信弃义开征新税收时,《华尔街日报》社论版毫不留情地对他进行了攻击,这使得老布什的支持率大大降低,在下一届总统选举中败北)。《华尔街日报》社论版的现任编辑保尔·吉戈特(Paul Gigot)继承了前任威廉·亨利·格莱姆斯的衣钵,把自由市场的功效敬若神明(保尔·吉戈特也信奉道琼斯创始人提出的“道氏理论”,该理论认为“在每只股票价格涨跌的背后,都隐藏着整个市场的走势”以及“市场代表了每个人所知道、希望、信仰和预期的一切”)。从汉密尔顿到托马斯·沃德洛克,再到威廉·亨利·格莱姆斯,再到佛蒙特·瑞斯特,再到约瑟夫·埃文斯,再到罗伯特·巴特利,再到保尔·吉戈特,100多年以来,《华尔街日报》社论版的立场、价值观和影响力一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社论版的文章几乎从不花时间考虑各方观点,不会去留意观点平衡,也不会去作读者分析。
这也是默多克收购《华尔街日报》所能得到的一个好处,他可以不用花时间审查报上的内容是否对他自己的胃口。《华尔街日报》上并没有什么民主的观点需要他枪毙的,至少在评论版上没有这样的内容。
但是,对《华尔街日报》评论版的编辑而言,他们自己顾虑重重:默多克真正的信仰是什么?默多克有信仰吗?他如果真有信仰,收购《华尔街日报》后,会不会更方便他把这些观点表达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