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尼尔在离开新闻集团之后,事业顺风顺水;在告别新闻集团之前,他也是默多克手下最优秀的主编之一,从新闻集团退休后他也把对默多克评头论足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产业。在外人看来,安德鲁·尼尔一直在跟默多克过不去。在他出版的《完全揭秘》(Full Disclosure)一书中(每一次对媒体表态时),他都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反默多克者—在默多克的淫威下活了下来,曾是默多克的心腹,偶尔也和默多克对着干,最后摆脱了默多克的控制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在安德鲁·尼尔看来,默多克就像是一个大魔头。
在外人看来,为默多克工作的恐惧不仅是因为要对付一个我行我素的老板,而且还生活在一个一切随时都以默多克的意志为转移的组织里。在这样的组织里工作,记者的职业精神都已经泯灭了。为默多克效力,就是要对他言听计从,看他的脸色行事,满足他的需求,为他排忧解难,替他遮风挡雨,给他鞍前马后地效力,成为他的帝国中忠心耿耿的一员。
当然,新闻集团里的每个人都坚决否认这种生存状态。
他们怎么会承认呢,他们怎么会承认这种“不现实”局面的存在呢,因为抱有这种心态会让很多记者感到沮丧,他们每一天都在欢欣鼓舞、不知悔恨地力挺新闻集团这个现实的新闻帝国。
实际上,作为一个新闻从业者,能为默多克工作也是一份不错的差事。首先,新闻集团是全球最大、最成功、最有前景的新闻机构。尽管新闻集团并不标榜自己拥有最舒适的工作环境(人们都知道它的工作环境一般),却可以保证让你过上高质量的生活。在新闻集团工作,你不需要为明天担忧,你不用担心“明天这一切会不会消失呢”,而在默多克统摄的市场中,很多中小型新闻机构都会有这种担忧。在默多克控制了60%报业份额的澳大利亚市场,在下属报纸和电视台林立的英国,在美国的《纽约邮报》和福克斯新闻网上班,你都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是一个铁饭碗。
但是,要得到这样的铁饭碗并不容易,它的人事任免往往都来自体系内部。相对而言,新闻集团还是一个相对比较封闭的机构,获得提升的管理层基本上都来自集团内部,它对外来者心存疑虑,外来者在新闻集团里往往处于一种被孤立的地位。
如果你身为新闻集团的一员,那么你往往和外界也就有了隔膜。倘若你在伦敦的《泰晤士报》工作,那么不在新闻集团工作的记者就会对你心存成见和怀疑。你对默多克和新闻集团越是忠心耿耿,那么在新闻界就越不容易有好人缘。
原《金融时报》总编、后来被默多克任命为《泰晤士报》总编的罗伯特·汤姆森原先是追求高品质报纸的专业人士,后来变成了默多克的跟班。《泰晤士报》的一位前总编向我透露:“他是《泰晤士报》的总编中最愿意听命于默多克、最愿意向默多克屈服、最容易妥协、最让默多克满意的一个。”
和其他总编不同,因为罗伯特·汤姆森是外来的和尚,他只认定自己是新闻集团的员工,并不在意其他记者是怎样看待他的。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使得新闻集团的员工都认为自己是默多克的人,自己的选择比别人要少,应该对能在新闻集团工作的机会感恩。
《纽约邮报》的执行总编杰西·安吉罗是新闻集团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他在新闻集团内部是颇有资本自傲的人,其中的一个原因是他曾就读于哈佛大学(新闻集团的新闻编辑室里没什么人读过名校,很少有人有这种经历)。然而,杰西·安吉罗之所以能成功,也正是因为他摆脱了哈佛大学的名号,他觉得哈佛大学和他去的初衷并不一样。他是詹姆斯·默多克在纽约三一中学时最要好的朋友,两人的友情在哈佛大学得以延续(詹姆斯·默多克从哈佛大学辍学后,杰西·安吉罗也想辍学,结果又被他妈妈送回了学校)。在默多克家的资助下,杰西·安吉罗去伦敦的《太阳报》担任实习记者,在科尔·艾伦麾下效力。后来,他到了《纽约邮报》第六版“闲话”专栏工作,之后又转到了最有发展前景的商业版。在《纽约邮报》工作对于杰西·安吉罗而言,是非常成功的工作经历,与其说他是在为新闻业而奋斗,不如说他是在为《纽约邮报》而奋斗。
有一天晚上,从报社下班之后,我问杰西·安吉罗在纽约市的新闻圈都有哪些好友(大多数记者看起来都有一个明显的缺点,那就是和其他记者过往甚密),而安吉罗第一次竟然没有听明白我的问题。我又换了一种方式问他在哈佛的同学是否把他带入了纽约市的核心媒体圈。他的答案是否定的。新闻集团的干将们必须要证明,他们身上没有沾染任何一点精英分子的习气,他们不期望得到社会的尊重。
这也是为默多克工作所需要具备的素质,尤其是你希望自己能够表现得言行得体(要想在新闻集团获得成功,你确实需要言行得体)。
在新闻集团工作就像是在效忠主人(默多克来纽约的早期,为了不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建议新闻集团的澳大利亚主管不要住在富人区罗斯福岛的公寓里)。在新闻集团工作,你必须要反复向老板证明你的忠诚,证明忠诚就是你的职责。当科尔·艾伦从澳大利亚来到美国接手《纽约邮报》后,他最初的3个月时间都是在观察下属,然后弄走了新闻采编室里他认为不够百分之百忠诚的人。新闻集团的运营者都是一些“职业军人”(新闻集团旗下的报纸从业者对这一观点颇为赞同),他们在新闻业的经验并不是很丰富,但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对默多克忠心耿耿。
在 CNN电视台的休息室,气氛总是像在开鸡尾酒会,业界最有名的记者、评论家和其他嘉宾惬意地聊天,这些人往往都相识数年。而在福克斯新闻网的休息室,气氛是出了名的压抑,里面都是不知名的专家和本地的一些怪人(例如,当地的一名退休法官成了福克斯新闻网邀请的法律专家),女主持人着装怪异,即便是上镜的时候也是浓妆艳抹。两者的反差不仅体现出了精心构思和大众取向的区别,高端和低端的区别,也体现了新闻集团和新闻核心圈的格格不入。
面对从其他电视频道转投福克斯新闻网的人才,福克斯新闻网的老板罗杰·艾尔斯会提醒他们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他们可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当新闻主播保拉·扎汉从福克斯新闻网转投CNN的时候,罗杰·艾尔斯对外界的表态就像她是被踢出福克斯的,而CNN对于福克斯新闻网弃之不用的东西却视若至宝)。
这并不是说在新闻集团工作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地位低人一等。这种状况的确存在,但是其他地方不也都如此吗,这种状况体现的就像是一个士兵团队和军官团队的区别,士兵们忠心效劳,而军官们则演出了一幕幕闹剧,军官们牺牲了冒险精神,得到的只是一点象征性的尊敬。
替默多克做事,就像是打比赛,只有努力打拼才能赢。
所谓的高尚的使命、崇高的责任感、高人一等的感觉,只不过是地位的象征,为的是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工作更重要而已,同打造更直接、更有冲击力、更有趣的新闻无关。
在新闻集团内部营造这种显而易见而又与众不同的文化,为的是让新闻集团的员工不要质疑领导的权威。如果某个员工不知道新闻集团有自身的利益关切,那么他在这个组织里也待不长。这是默多克的新闻采编室,不管他人在哪儿,这里全都是他的地盘。在这块地盘上,你就要维护默多克的利益,要毫不留情地攻击他的敌人,这就是这块地盘上的生存之道。或许,有些记者会讨厌默多克这种铁血做派,讨厌他利用媒体来达到个人目的,但是读者却喜欢这一点,因为新闻集团的报道方式通俗易懂。
对于读者和默多克手下的记者而言,要能理解和接受这种现状,要能从媒体依然能兴风作浪的现状中得到快感,要知道招惹麻烦正是媒体的强项,读者希望知道报纸能应对自如。如果报纸发挥自己的权力,你会为之自豪,因为你是这权力的一部分,追踪别人的新闻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拥有权力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当微软全国有线广播电视公司的主持人基思·欧本曼攻击福克斯新闻网老板罗杰·艾尔斯之后,罗杰·艾尔斯就告诉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老板杰夫·朱克尔,《纽约邮报》和福克斯的当家主持人比尔·奥赖利将一起向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的母公司通用电气的首席执行官杰弗里·伊梅尔特(Jeffrey Immelt)发动反击。“如果我的孩子在伊拉克被杀,我会谴责杰弗里·伊梅尔特这种人”,因为通用电气公司和伊朗有业务往来,而美国却谴责伊朗为伊拉克的什叶派民兵提供资助。
在康纳德·布莱克接受调查期间,默多克表示在这次报复性的报道上会减弱一点火力(他自己会至少枪毙一篇《纽约邮报》上的稿子),作为回报,康纳德·布莱克旗下的《每日电讯报》也不再批评默多克任命自己30岁的儿子成为英国天空电视台首席执行官的决定。
从新闻集团的角度来看,这就是他们管理资产的日常做法。如果某人攻击你,那么你毫不留情地还手就行了,这种做法既有效又有趣。如果别人面对你的攻击认输的话,那么你的目的就达到了,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你已经通过这种方法锁定自己的优势,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还可以让别人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
不仅如此,你还要知道该怎样运用自己的权力,并使之最大化。要想最准确地理解这种权力的特性,你不妨把报社看成是一个半封建性质的庄园。在这个庄园里,庄园主手中不仅握有特权,而且还能用这种权力来影响周围的其他人,从而换取一些贡品(在报业中,这种贡品可能就是有用的信息)或是更多的权力,或是为公司实现更多的利益。
例如,纽约公关巨头霍华德·鲁本斯坦拥有的一笔宝贵财富就是利用他在《纽约邮报》的巨大影响力。如果运用得当的话,鲁本斯坦不仅可以代表默多克的利益进行公关,也可以对那些和《纽约邮报》有业务往来的公司进行公关。这种状况在《纽约邮报》的工作人员看来,并不让人感到厌烦,而是成了一道风景线。“那是鲁本斯坦的客户”已经成了新闻集团内部的一种特有状态,这些客户既包括大公司,也包括当地的餐馆。
霍华德·鲁本斯坦的一个习惯性做法是来到《纽约邮报》的新闻采编室,缓缓地走过办公区,后面可能还带着他的一个客户,还会故意绕道从编辑的桌前走过。他想要给《纽约邮报》的记者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霍华德·鲁本斯坦的人脉很广。
如果你卷入了某桩丑闻,请霍华德·鲁本斯坦出面,至少能够让《纽约邮报》淡化这件事。例如,在2006年,《纽约邮报》的记者得知著名的可利贞学校的学生威胁说要聚众闹事。当时,《纽约邮报》的记者都已经守在学校门口了,但是校方非常聪明地聘请了霍华德·鲁本斯坦来担任公关,最后《纽约邮报》就轻描淡写了这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