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会自己制作氯化银相纸。先将纸浸在盐水中,然后放入硝酸银溶液,氯化银就会留在纸纤维中。总之,用这两种方法我都可以冲洗出自己的照片。我会用负片做接触印相(也就是将底片和相纸紧密结合,经曝光显影处理而得印片),也会印出蕾丝或蕨类叶片的轮廓,这需要在阳光下曝光几分钟。
曝光后用海波直接定影,这样会产生不雅的棕色,但这吸引我尝试各种各样的调色。最简单的就是棕褐色调色法。我一直想用乌贼的墨汁做颜料,但显然不可能。我都是用硫化银将银盐影像转换成深褐色。也可用金来调色,银盐相纸在盐酸金溶液中浸渍会产生一种蓝紫色的影像。如果在硫化调色之后再尝试金盐调色,就能得到红色,这是硫化金形成的影像。
我很快就从此方法延伸到了其他的调色方法。我发现用硒调色会出现红艳的颜色。在我看来,钯和铂调色的话,色泽细腻,质感好,比普通的银盐好。当然,一开始要用银盐,因为只有银盐才能感光,但是,此后就可以用其他金属来代替银,可以非常容易地用铜、铀或者钒来代替银。一种最疯狂的方法,就是将钒盐与铁盐结合到一起,然后把亚铁氰化钒的黄色加上铁蓝的蓝色,结合产生艳丽的绿。我冲印出一大堆绿色日落的图片、绿色的脸、绿色的消防车或者绿色的双层公交车,父母看了很不高兴,不过我感到很开心。我的摄影手册上还描述了锡、钴、镍、铅、镉、碲以及钼的调色方法。但是我必须要停止调色了,因为我对调色、对所有金属过度热爱。对于我知道的所有金属,我都会在那个小房间里尝试一下,忘记了摄影的真正意义。我这些广泛的爱好很快就被学校察觉了,因为差不多是在这段时期,学校老师在我成绩单上的评语写道:“勤奋好学,不过有走火入魔的倾向。”
沃尔特收集的相机中,有一个又大又笨拙的。他告诉我那是一部彩色相机。这部相机里有两个半镀银镜,这两面镜子将光线分为三束,这三束光线再通过不同的有色滤镜,分别到达三个独立的感光片上。沃尔特的彩色相机是一个著名实验的直接产品。这个实验是1861年的时候由克拉克·麦克斯韦在皇家学院做的。做实验的时候,克拉克·麦克斯韦用红、绿、蓝三种滤色镜拍三张黑白底片,用这三张底片做成幻灯片,然后用三台放映机同时放映,在每台放映机前放上与拍摄时所用相同的滤光片。三个影像完全重合时,黑白照片就变成了彩色。由此麦克斯韦发现,人眼能够看到缤纷的色彩是三原色重叠的结果。因为人类的眼睛本身只有3种感色细胞,而不是对每一种色彩及其波长都具感受能力。
当沃尔特用3部放映机作示范的时候,我就非常想亲手创造这种奇迹,眼看着单调的相纸突然呈现缤纷的色彩。有一种有趣的方法就是用芬利彩色胶片。这个过程是:先拍摄3张分色负片(上有很细的红、绿、蓝色的网格),然后用这负片做出一张正片(幻灯片)。再把负片和幻灯片重叠在一起,原来的黑白幻灯片立马就会变成彩色的。负片那些细细的格线看起来灰灰的,可是一旦与幻灯片交叠,就会发生魔术般的变化,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颜色。(《国家地理杂志》早期的照片就是用的这种方法。如果用放大镜观看,就能看到其中的细线。)
要冲印出彩色相片,得做3张颜色互补的正像,如青色、洋红和黄色,并且将它们重叠在一起。尽管柯达彩色胶片已经出现,但我还是喜欢用一种古老的令人愉快的方式用分色负片做出3色投影正片,再小心地将正片交叠,从而得到令人惊艳的色彩。
我无数次玩这种色彩游戏以打发时间。我试着把正片两两交叠,看会有什么效果,或者故意用错误的滤光镜来看幻灯片。这些实验立即产生了有趣的效果,它们让我创造出了很多奇怪的颜色,让我更加欣赏大脑和眼睛的完美配合。眼球的3种感色细胞受到的刺激不同,经由大脑的协调,七彩的世界就在我们面前呈现。
我们家还有几百张立体风景照,这些照片好多放在长方形的厚纸板上,其他的被放到玻璃底板上。它们是阿尔卑斯山景、埃菲尔铁塔、19世纪70年代的慕尼黑(我外婆出生在距离慕尼黑几里远的一个叫贡岑豪森的小村庄)、维多利亚港、街景以及各种各样的工厂景观(最引人注意的一道风景就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工厂。工厂里有很多蒸汽引擎。当我在《艰难时世》中读到焦煤镇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个工厂的景象)。我喜欢把这些照片放到客厅里的大立体镜中,它就像一个非常大的立体木箱,并且还有很多调整焦点、变换镜头的黄铜钮。这种立体镜现在也很常见,但是它们不像在20世纪之初那么普及。看到这种单调的、灰暗的照片突然间有了新的空间感、一种真实并且明显看得到的深度,变得特别逼真。浪漫和隐私也是立体像的一种属性,因为当人们通过目镜看的时候,就好像进入了私人影院。而我感觉就像进入到了图画里面,这镜中世界像博物馆里的实物模型。
对立体照片而言,两张图片必须有视差,并且正是这种不同创造了深度。人们不知道每只眼睛分别看到了什么,因为两张图片奇迹般地结合到一起,形成了一种立体像。
立体照片的深度实际上是大脑虚构出来的。它意味着人们可能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象、幻觉和错觉。我从来没有过一台立体相机,但是就会拍出一组立体照片。我会在某一个位置或角度先拍一张照片,然后将相机平行移动几公分再拍一张。要记住拍摄时将相机稍加移动,如果移动的距离太大,视差的效果就很夸张;并且把两张图片放到一起的时候,深度也被夸大了。我用硬纸板做成管状,制作了一个立体镜,把镜子倾斜置于其中。事实上这样可以使瞳孔间的距离增加60毫米以上。这样可以为远处的建筑或者是山丘带来不同的深度,但是近处的风景却会因此变形,如同童话般。比如看其他人脸的时候,他们的鼻子会变得很长。
将一组立体照片中的两张对调也很有意思。此外也可用同样的原理,用硬纸管和镜子来制作反光镜,造成奇特的效果。这样就使得远处的物体看起来比近处的物体还要近。例如,脸看起来可能就凹下去了。这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矛盾关系:常识和视觉效果是一回事,幻视影像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人们要先看到一种物体,然后看另一种,因为大脑要在不同的感知之间不断地转换。
我发现自己偏头疼发作的时候,视觉会变得奇怪。此时对颜色的感觉可能会暂时消失或者改变。看起来物体可能是扁平的,就像剪下来的图像一样。还有,正常的动作在我眼里变成一连串定格的图像,像是沃尔特的电影放映机放映速度很慢时的影像。这样我可能就失去了一半的视野,比如只能看见一半的物体或者是半张脸。当我第一次领教偏头疼的滋味时,感到非常害怕,那时是战前,我只有四五岁。但是当我把这种事情告诉妈妈时,她说她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妈妈还告诉我,这种现象只持续几分钟,并不会造成伤害。听了妈妈的话,我开始期待着下一次的发作,看看下一次视觉会有何种变异,因为每一次发作都有不同的视觉感受。我也对大脑为什么让我产生这种错觉
而感到好奇。偏头疼和摄影术就这样不知不觉让我在未来走上神经研究之路。
我哥哥马克尔非常喜欢H.G.威尔斯,并且在巴拉德菲尔德的时候,他还把他那本《最先登上月球的人》借给我看。那是一本很小的书,封面是蓝色的摩洛哥皮革,书里的插图和文章对我都具有同样的吸引力:瘦高的月球人独自前行,脑袋奇大无比的大首领住在闪闪发光的月亮洞穴中,利用菌类作为光源。我很向往太空旅行中那种令人兴奋以及失重的环境,其中还有一种叫做“卡佛石”的矿石,这种物质可以抗拒地心引力。书中有一章叫做“无限空间里的贝德福特先生”,描述贝德福特和查沃尔先生待在他们小小的球体里面(这好像是深海潜水球,我曾经为这种潜水球拍过照片)。他们住在里边,舱门是卡佛石做的,将舱门一关上,就可以不受地心吸引力影响了。我第一次在书中看到外星人,此后,我经常会在梦中梦到他们。但是书中也有悲伤,因为最后卡佛先生被独自留在在月球上,无依无靠,只能默默无语地、孤独地与昆虫样的月??人为伍。
离开巴拉德菲尔德之后,《星球大战》成为我的最爱,不仅仅是因为火星战斗机产生了浓浓的黑黑的气体(“它顺着空气沉落下去,在地面上形成一种液体”),这种气体里含有一种未知元素,这种未知元素可能和氩结合,并且我还知道氩是一种惰性气体,它在地球上不可能与其他物质化合。
我很喜欢骑自行车,特别喜欢骑车去伦敦周围的小城镇以及小村庄。看了《星球大战》后,我决定从豪顺公地出发,去追踪火星人的踪迹。书上说,火星人的飞行器第一次就是降落在豪顺公地上。在我心中,威尔斯的描述显得那么真实,所以我去了沃金,但它居然完好无损。对于这一点我很吃惊,火星人不是把它给毁坏了吗?在谢珀顿的村庄里看到教堂的尖塔依然耸立着,我也很吃惊,因为我几乎已经接受了这一“历史的事实”,即这个尖塔已经被火星人摧毁了。而去到自然历史博物馆,我就会想到“宏伟的并且几乎是完美的火星人的尸体样本”,因为威尔斯说他们就在那里,浸泡在酒精中,看来“肢体无缺,威仪堂堂”。我在头足类生物馆里寻寻觅觅,想象着找到有几分像章鱼的火星人。
公元800000年,威尔斯所写的时间旅行者就在博物馆里自由地游荡,那时它早已成断垣残壁。一想到那副模样,我就再也不想去那个博物馆,这简直像是噩梦。事实上,那时令人绝望的伦敦让我更加向往威尔斯小说里的天堂。但只有在某种心情或者是状态下才能看到墙上的门或者魔法商店等。
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威尔斯后来写的社会小说对我就没有什么意义了。我比较喜欢他较早期的故事,将非凡的幻想与人类的脆弱和道德联系到了一起。即使是隐形人那样,起初自以为是,最后死得非常凄惨;又或者像莫罗博士最后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物杀死。
但是他的故事中也都是一些平常的人,不过这些平常的人都有着不同寻常的视觉:在盯着一个神秘的透明的鸡蛋时,一个小店主看见了火星,为此他欣喜若狂;又或者是一位年轻人在暴风雨中站在电磁两极中间时,突然看到幻象,让他看到南极一个荒漠上的巨岩。小时候的我非常喜欢威尔斯的故事,50年之后,他的很多故事还能引起我的共鸣。到了战后,1946年的时候,他还健在,这让我急切地想去看望他。我听说他住在摄政公园附近汉诺威街的一幢小房子后,有时放学或者周末,我就会去那个公园,希望能够在那里遇见这位老人。
电影的拍摄也让我很着迷(尽管我从未自己拍过电影)。还是沃尔特让我意识到电影中的人不是真的在动,那些动作都是由一系列的静止影像合成的,但给人留下了运动的印象。他用他的电影放映机给我演示了这一现象。减慢电影放映机的速度时,呈现出来的是静止的影像;加快它的速度,就会突然出现动态。沃尔特有一个西洋镜,内部的纸卷上印有很多连续的影像,通过细缝就可以看到活动的影像。他还有一个魔术扇,扇子快速旋转,就会让人产生错觉。我知道这种错觉是由大脑产生的,和颜色与景深的错觉类似。
我学了光谱后,对威尔斯描写的这种未知元素更感迷惑。因为在这本书前边他描述这种元素“有四条蓝色谱线”,在后面却说“谱线是三条明亮的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