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两个月,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都没有成功,每次辞职书一递交上去,过了几天准给我打回来。我也不信这个邪,一连交了七八封,每一封打的旗号都是向组织正式申请。到最后,估计已经被我整的烦了,厂长直接在退回来的第八封辞职信上给我写了一行大字。
“思想开小差,即刻待教育。”
看着这歪歪斜斜狗屁不通的玩意,我差点气个半死。万胖子字写的比人还丑,怎么就要为难我这个小科员?
我心里清楚,我的档案已经调到了火葬场,只要最大的厂长不点头,如果就这么跑了,以后我就相当于一个黑市户口。九十年代初期,对于这种事儿那是看的格外的重视,更别说我这个正统大学毕业的机关人员,更是把这种看的比命根子还要,这万胖子吃了锤子的一天不点头,以我大学四年的教育和思想状态,还做不到光脚不怕穿鞋的硬跑。
到了后来上班都没了心思,短时间内也不敢再去山上散步,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喜欢一个人跑到山上没人的地方待着,那时候还小,看着家乡层层叠叠的耕地,脑子里想的都是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自己以后的大学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个斯文的女孩落英缤纷的校园偷偷的看我。拿着一个破旧的收音机,往往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
现在离家这个远,这个习惯直到今天因为内心的恐惧而被硬生生的阻断了。心里的感觉比吃了SHI还难受。
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星期,这天下午正要下午。正好看到万胖子从办公室门口经过,我拿着公文包当做没瞅见。
“小胡,你来一下。”
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句锤子,赶紧嗯了一声,一溜小跑就跟了出去。
也正要下班的徐立会酸的脸都有些歪。
“厂长,您又找小胡有事儿?”
万胖子装模作样很有些不怒自威的风范,假兮兮的点点头。走在厂里的草丛小道上,周围都是匆匆忙忙下班的职工,
“小胡,今儿下午有点空,我来做做你的思想工作。”
我强迫自己笑的没那么难看,
“厂长,您教育的是。”
“这娃子,怎么说话呢?我还没开口,就说我教育的是。馋上昧下可要不得,你是个年轻同志,怎么就学会了这一套?”
万胖煞有其事的瞪着小眼睛,我咬着牙呼吸都有些抖,
“对.对.”
万胖子背着手,来来回回就在这草丛石头路上绕圈,其实对这胖子厂长,我心头的感觉很是复杂,要说接触,平时也接触的少。这人平时码着个脸,但大多数对我都笑嘻嘻的,给我一种完全看不透的感觉。
但偏偏单位不知道怎么都说面前的这个胖子看重我是名牌大学,重视我。我也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这种重视,怎么不管怎么都觉得别扭。火葬场给周围的村子每年发东西,已经是十多年的惯例。
回来之后,那天一路上几个工人说的话让我心子都有些抖。虽说当场没表现出来什么,但从小在农村,我们那地方也迷信,按照我们那儿的风俗,平时拜祭死人额东西才会用竹筐子来装。我小时候听过的说法是,竹子这东西,本来就聚阴,所以很多竹林里看着阴气森森,据说竹林就是鬼最喜欢藏的地方。所以烧给死人的东西,还有尸体死了上山时候,上面盖的纸棺材,很多都是竹子做的内框,外面在糊一层纸。
一想到这场里头给周围的村民用竹筐送纸钱香烟,我除了背心隐隐有些发愣,就没有其他的感觉。
“小胡,场里让你协助消防,你进厂的时候,保卫科和消防这两边我就打过招呼的,你的话他们多少还是会听。其他就不行。”
说到这儿,万胖顿了一下,
“单位对你是重视的,你业务也不能落下,有空多去看看你负责的消防水池。管道老旧,槽地堵塞,水压不够之类的,尽管提,这些东西你比我这个外行懂,采购的时候你来开单子给我参考参考。”
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万胖子不经意的话把我楞的够呛,这一番话,怕是到了办公室主任级别都没机会听到。我不得不多想,难不成,这****的是要拉老子下水,跟他一起贪污?
这心里一片狐疑,这万胖到底什么意思?在心里进行了义正言辞的批判和拒绝之后,我赶紧脸上一笑,生怕慢了的点头哈腰。
“厂长,小子我何德何能?真的是承蒙您的栽培了。”
这天傍晚,天边的夕阳似乎特别的灿烂,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有干秘书这一行的天分,前前后后巴结着万胖子走,目送他去了厂领导的小楼,过了很久都还在原地待命。万胖子临走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小胡啊,山里头的日子辛苦,最近你们办公室提副科。你经验不够,按理说这方面是有些困难的,年轻同志嘛,不锻炼怎么就知道不能带队伍呢?而且我问过你们办公室的其他人,都对你评价挺高,我就说嘛,排资论辈的思想要不得。”
一直到万胖子消失在通向厂里最里层小楼的那条路尽头,我才缓过神来。心都还在扑通扑通的跳,过了一小会儿才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
而我完全不知道,就在之前那安静的小路上,万胖子正朝自己平时休息的住处走,这是一处很是安静的小树林,地方又偏,,出了少数几个领导,几乎就没有人来。万胖子突然看到了什么,脚步一停,如果有人看到,肯定会很是吃惊。
就在石头小路的旁边,一个佝偻的身影就站在那儿,看样子还在修剪旁边的草丛,居然是魏老头。
而更让人想不通的是万胖子的态度,脸上居然挤出了笑容,
“老魏?“
魏老头咳嗽了两声。
“哟,是厂长啊?”
魏老头连头都没有转,拿着把长长工剪在路旁边忙活,看着脏兮兮的身上,就跟最底层的工人没什么两样。万胖子嘴角都有些抽,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继续开了口,
“我已经跟他说了,这年轻人心肠好,只可惜来错了地方。“
突然,万胖子叹了口气,抬起头看了看这火葬场周围林立的房子和空地,最后看向了围墙外那荒山的地方,这个时候,正好极远的各处山上的村子已经开始冒着炊烟。
“二十多年咧,我们天天守在一处地方,何时是个头?“
“现在的我,他娘的除了每天吆五喝六,都已经长了这么一身的肥肉。“
魏老头埋头还在干活,终于手里的剪子一停。
“又开始死人咧,这山里头的东西不安分。你得注意点啰。“沙哑的声音响起,这个极其不相称的底层老工人,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在厂长面前说话,居然头都没有看后者一眼。
“二十多年了,没人知道这地方是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