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的异常神色引起了吴韬等人的注意,他立刻掩饰道:“这半幅对联小弟是第一次见识,没想到杨兄如此博闻强识……却不知,是否已有佳对?”
闻言,吴韬、周镳二人看向杨文聪,等他下文。杨文聪沉思片刻,忽而双眼一亮,大呼:
“有了!”——竟是两重声音。
“哦,张兄竟有了下联?”杨文聪面带讶色。
“不才,方凑了一联,却不知能否入各位的眼。”张朴生谦逊道。
“甚好甚好!”杨文聪兴致大增,爽朗一笑道,“张兄先请。”
“这个……”张朴生面现犹豫,若是应下却显得他不知礼让,“不如……”
“不如你们同写,也好让我们品评比较一番!”周镳提议道。
“在下正有此意。”张朴生笑应道,“杨兄,请了。”
“请!”杨文聪也不扭捏,点头应下。
卫玠看着两人奋笔疾书,不禁额头冒汗,心下哀叹:这是要玩砸的节奏吗?
“苍茫荒草苦茹荼。”周镳站在张朴生身侧,念出了他对的下联,继而评价道,“‘寂寞寒窗空守寡,苍茫荒草苦茹荼’,这‘苦’字用的好,道出了女子独守寒窗之苦难,独自生活之艰辛。”
“好字,好联!”吴韬则观摩着杨文聪的下联,只听他道,“‘寂寞寒窗空守寡,梧桐朽枕枉相棲’,龙友兄此联极工整,寓意也好——梧桐与朽枕相伴,不过枉然一生,不若跳脱出那寂寞寒窗,另觅了良人作伴,才不枉费了这大好年华……龙友兄的意思,是想为那方芷小娘赎身么?”
听吴韬打趣他,杨文聪笑骂道:“忒多事,我何曾有此意?”
“喏,这不明明白白的写着嘛!”吴韬伸手点了点最后两字道,“‘相棲’不就是‘想妻’么?”
“论意境,张兄这幅下联衔接的更好,与上联交相呼应,以景喻情,移情于景,苦情女子之形态跃然纸上。”周镳道。
“论平仄,张兄这联却不如龙友工整。”吴韬道,“我观这上联关窍当是这‘寂寞’二字。词云‘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可见‘梧桐’‘寂寞’方是妙配,‘苍茫’实不及矣!”
周镳、吴韬各执己见,争不出个上下。
“‘梧桐朽枕枉相棲’颇有委婉规劝之意,立意甚好,杨兄实乃有心人也。”张朴生若有深意的看向卫玠,作征询状,“卫贤弟,你以为如何?”
卫玠苦笑,道:“二位所对各有千秋,委实难决。”
“就知道你小子不学无术!”周镳对卫玠模凌两可的回答很是不屑。
“即是为得探美而来,不若让方芷小娘来做个评断,如何?”卫玠硬着头皮提议道。
“却无需如此。”杨文聪道,“张兄捷才,杨某甘拜下风。”
“杨兄这是何意?”张朴生诧异道。
“说来惭愧。此上联,杨某曾在一野史杂谈中见过,文中已载了一位高才所做的下联,虽算不得最佳,但杨某搜肚刮肠,却不曾作出比这更好的佳对,故而作罢。”杨文聪坦然道,“方才列位问及,杨某想起此联,欲托出与同好共论。不曾想,张兄竟片刻间便作出一佳对,杨某着实佩服!”
杨文聪与张朴生作揖以表钦佩,张朴生连忙还礼,道:“杨兄是坦诚君子,在下愧不敢当!”
卫玠暗道庆幸,这戏码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圆回来了。
“恭喜张公子。还请公子随奴往楼阁与姐姐一叙。”莲衣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赶紧出场为这出‘文戏’画上圆满的句号。
张朴生在众人的艳羡中姗姗而去,赴那美人之约。
吴韬颇为杨文聪可惜,叹道:“丽娘不入杨郎梦,误教张生作柳生!”
“不过是个烟花女子,有甚可叹的!”周镳是个煞风情的好手,一句话便打散了吴韬的无限情怀。“倒是龙友的君子气度颇值得一赞!”
“原就是为这联绝对而来。如今能逢一佳对,也算是不虚此行了。”杨文聪谈笑自若,忽而想起卫莱客那副手迹还没要到手,不免懊恼起来,“却忘了让那小婢代我问问这卫莱客之事!”
“你这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事来。”吴韬饶有兴致道,“年初,我在三山街一书铺里发现了半部奇书,唤作‘射雕英雄传’,说得是南宋靖康年间故事——那是金戈铁马、侠骨柔肠,极富想象,当真让人手不释卷。这著书者也唤作‘卫莱客’,却不知是否为同一人。”
杨文聪立时来了兴趣,道:“不管是与不是,改日定要去寻访一番才罢!”
几人说着话儿便出了清芳院。卫玠与三人在河埠头拱手作别。
杨文聪颇感与卫玠投缘,临别时若父兄般叮嘱卫玠道:“我知你灵慧,莫贪玩荒了学业。若有何事,可往城西南赛虹桥傍的白鹭洲来寻我。”
“小弟谨记。”卫玠躬身受教,面上恭敬热络,心下起了一丝愧色。
待杨文聪三人离去,卫玠折返芷芳小楼。途经小楼东厢,却被一声娇叱绊住。
“卫小宝,你又来我们清芳院作什么怪?!”
卫玠侧首张望,只见东厢二楼一菱花窗扇半启,一秀发披肩的女子斜倚在窗边,冷眼看他。
“芳娘姐姐,几日不见越发美了。”卫玠口是心非的赞道。
原来这女子便是清芳院的方芳小娘,约莫十七八岁,婀娜体态,清冷气质。她见卫玠嬉皮笑脸的模样,皱了皱秀气的眉头,冷声道:“我方才看到傅辰那小子领了那个穷酸秀才进门。怎得,你改行当红娘了?”
“姐姐说笑了,什么秀才,我认识么?”
“还装傻,信不信我唤妈妈来!”
“姐姐可饶了我吧!”卫玠摆出一脸苦相道,“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姐姐睁只眼闭只眼,小弟我下次为姐姐引介几位饱读诗书的富贵公子,可好?”
“就你这破落户家的小子,能认识什么‘饱读诗书的富贵公子’!”见卫玠讨饶,方芳颇为得意,嘴上却不饶人。
“就方才那几位,可都是官宦子弟、儒林才子,小弟与他们都说得上话,姐姐若愿意,小弟便作一回中人。”
方芳自小随着方美娘学艺,琴棋诗书皆有涉猎,自信才艺不比旧院名妓差,只是囿于珠市这方寸之地,遇不见什么知音,故而苦闷的很,对客人更是挑三拣四横眉冷对,结果是越发的不得意。卫玠此言恰恰点中了方芳心意。
“这清芳院难得来几位像样的雅客,你小子却耍弄人家做幌子,哪个还敢上门!”方芳心中属意,嘴上怨怪。
卫玠心领神会,脸上挂起了笑容。方芳伸手捋了捋耳边齐整的秀发,转移话题道:“你们如何暗渡成仓我不管,不过,妈妈早晚会发现。到时候百种手段等着她,那个穷酸秀才能靠得住?”
“今日你所见的穷酸,明日未必不是金龟!”
卫玠暗讽她势利,方芳哪里听不出来,她冷笑一声道:“我只见过卖妻鬻子的穷酸、忘恩负义的金龟,你说的却是哪个?”
嘿,这小娘还挺犀利。卫玠无奈道:“这几日天气不错,姐姐该出来多多晒晒太阳才是。”
见卫玠无话可说,方芳一副胜利者姿态,她施施然的转身坐在了妆台前,自顾自地的打理起了长及腰臀的乌发。
“宝哥哥,你怎得站在这里?”
卫玠正无语问天,见是莲衣,眼中自然多了几分笑意,“这不是在等我家‘林妹妹’嘛!”
“什么‘林妹妹’?”莲衣疑惑的左右看看,却是四下无人,但见卫玠一脸促狭,顿有所悟道,“宝哥哥又拿我取笑!”
“哪里是取笑,分明是夸奖。”卫玠自然的搭着莲衣的小嫩肩向着西厢走去,“改日我给你讲讲‘林妹妹’的故事。”
闻言,莲衣双眼一亮,欢喜道:“‘林妹妹’比‘小龙女’还厉害么?会飞檐走壁,会躺在绳子上么?”
“呃……这些个运动量太大、难度系数太高,林妹妹怕是不能胜任。”
“那她会什么?”
“她……”卫玠郑重其事道,“会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