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那年看日出,你牵着我穿过了雾,叫我看希望就在黑夜的尽处
和顾映宁雨过天晴之后,盛夏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起来,仿佛一只从肃杀的北方飞回温暖南方的燕子。
辜子棠作为她的顶头上司自然也察觉到了,乐呵呵地揶揄她:
“小夏,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我这里要给你的份子钱可是早就准备好了。”
盛夏微赧,一边拿起报表一边回道:“辜总就别打趣我了。”
其实顾映宁同她商量过,打算来年开了春就结婚。
玩笑话归玩笑话,正事也不耽误,辜子棠顿了顿,说:“我们和顾氏集团的合作case已经打好了框架,这单case早早定下由你负责,要尽心尽力。”
盛夏认真应声。
“若是这次能同顾氏集团合作好,日后咱们普迪实业必定能打开更新的市场。”辜子棠顿了顿,才挥手沉吟,“无事了,你先出去吧。”
回到座位后,盛夏只觉得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依然响得震耳欲聋。同辜子棠共事这么久,这是她头一回如此的大气不敢出却依然要面上如常。
那天顾映宁的话还犹在耳畔:“那日我和江镡的那通话,其实是关于你的上司辜子棠的。盛夏,我总感觉,裴晋那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或许,他透露的一些细节是真的也说不定,只不过我们将他当成了疯人疯语。”
如果裴晋这个案子真有蹊跷,那么辜子棠,莫非真的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让你继续替他做事我一点儿都不放心,只是眼下你若贸然辞职,辜子棠说不定反而会察觉到什么。所以盛夏,暂时你还如常上班,但记住万事小心,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立即给我打电话,不许私下做任何决定、不许涉险,知道吗?”
顾映宁真真是高高在上惯了,明明是万分关心她,却还是这般不容置喙的语气。然而这次,盛夏心里却是饮了琼浆仙露一般地甜。
只要是他说出来的关切,再多个“不许”她都愿意欣然接受。
普迪实业和顾氏集团的合作进展得很顺利,没多久便召开了新闻发布会,辜子棠和顾映宁俱是满面笑容地签了合同。
发布会之后,休息室里,辜子棠拍着盛夏的肩开怀大笑:“小夏,此次合作你可是功不可没啊!”
盛夏自然也是笑容可掬,谦虚道:“辜总太抬举我了,整个team的同事们都是大功臣。”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辜子棠听了盛夏这话后极为满意,哈哈大笑道:“小夏啊,我就欣赏你这一点!不骄不躁,还能吃苦,现如今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啊!”
他正说着,顾映宁也推开休息室的门走了进来,闻言后接口道:
“辜总,你若是再夸她,回头在我面前她可是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辜子棠抚掌大笑,盛夏却是微微噘了嘴,不满道:“哪有你这样的……”顾映宁走到她跟前,不理会她的嘟囔,一手揽过她的腰,丝毫不管辜子棠还在一旁,下一秒稍稍俯身便在盛夏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辜子棠瞧着脸涨得通红的盛夏和满眼缱绻的顾映宁,顿时极为自觉道:“我出去、我出去,你们继续,哈哈哈。”快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满口说道,“对了,等会儿全都结束后一起去寒舍喝一杯,可不许推辞。”不由分说地讲完,他便开门扬长而去。
然而休息室里的顾映宁和盛夏,却再没了胶着的心情。
“方才,我叫江镡留下车钥匙,让他先走了。”顾映宁神情严肃,“今天是江镡祖父祖母金婚的日子,我不能不放他假。”
盛夏明白他在想什么,虽然心里也是既焦灼又忐忑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只是和顾映宁十指紧扣,仿佛是从彼此的掌心汲取温度。她柔声说:“也许,事情并不会像我们想的这样。”
尽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的说服力微乎其微,他却凝色点头,然后一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闻着她的发香,低低道:“别担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辜子棠先前既然已经不容拒绝地同他们说过那番邀请的话,因而新闻发布会完全结束后顾映宁和盛夏原是想推说盛夏不太舒服,辜子棠却笑呵呵地说他家的刘姐头部按摩很是有一套。如此一来,他们再推辞只会显得突兀和异常。
一月中旬的傍晚,尽管才五点不到,天色却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车灯一盏盏的连成了条条链子,流光溢彩。辜子棠似乎也让司机先行离开了,他亲自开车,一路上顺畅无阻。
大抵是两年前的时候,盛夏曾经来过一次辜子棠的别墅。那时候她是来取文件,来去匆匆,因而对辜子棠的别墅印象模糊,只记得很大,旁的倒也没什么。
不多时车驶入铁栅门缓缓打开的院子,盛夏才知道,他家已经到了。
辜子棠将车只是随意地停在院子里,朗声招呼着盛夏和顾映宁:
“这便是寒舍,虽说比不上顾总的城郊别墅,但大抵还是能参观参观的。”
顾映宁自然推诿道:“辜总真是太过谦虚,谁都晓得这江澜别墅若非家产丰厚之人可连一块砖都买不起。”
辜子棠听着极为受用,笑容似乎都浓了几分。刘姐已然候在了门口,待这一行三人走近,忙不迭地躬身相迎,笑容可掬,直直道:
“辜先生回来啦!先生、小姐定是辜先生的好友,快请进、请进!”
跟着辜子棠已是数十载,刘姐也是人尖儿,眼色极好,跟在盛夏后头进门,边走边热乎乎地说着:“这位应该是盛小姐吧?能在辜先生手下做事一定极能干,模样又生得这样好,真是个有福的人!”
恭维话谁人不喜,尽管心里已经紧张警惕到极点,盛夏闻言还是笑了笑,说:“刘姐真会哄人。”
辜子棠将他们带到了一楼的书房,嘱咐刘姐去张罗一桌子好菜,然后走到书桌后的橱柜边,笑着大声道:“顾总、小夏,你们可是有口福了。”他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又拿出三只高脚酒杯,在会客桌边和顾映宁、盛夏相对坐下,有些得意地说道:“这瓶82年的Lafite可是前日我一位发小刚送过来的,今儿个高兴,为了咱们的合作case,开了它和你们共享盛举!”
顾映宁弯唇一笑,一只手同盛夏交握着,沉稳道:“辜总真是客气了,改天我和盛夏必定会设宴相邀。”盛夏坐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辜子棠莞尔。
辜子棠听后自然越加的开怀抚掌,一边倒酒,一边极为高兴道:
“好说好说,有的吃喝我可从来不会拒绝。”
端起两只酒杯,给顾映宁和盛夏一人一只,然后再自己高高举起,辜子棠声如洪钟朗朗纵笑,道:“来!为了我们日后的合作而干杯!”
他说着,自己已经先干为敬。
虽说红酒本是应该细细品味,哪里像辜子棠这样一饮而尽,但既然主已发话,客岂能不从?顾映宁和盛夏当然也只能举杯尽饮。
这么接连着几杯酒下肚,顾映宁还好,盛夏却早已微酣,手轻轻抚上额,头也不由自主地靠住了顾映宁的肩。他回头看她,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淡淡的语气中却有她熟悉的关切:“不能喝就别再喝了,身体要紧。”说着顾映宁夺下盛夏手中的酒杯,远远地放在了会客桌的中间。
辜子棠在对面细细瞧着他们的互动,轻轻摇晃着高脚酒杯里干红色的液体,笑得戏谑:“没想到,应该说是可以‘呼风唤雨’的顾总,对盛夏竟是这般尽心尽情。”
顾映宁替盛夏稍微松了松领口,又微微矮了矮肩让她能倚靠得更舒服。和盛夏依然十指紧扣,他毫不避讳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往情深,认定不移。”抬起头和辜子棠四目相对,顾映宁定定继续说道:“如若有人要伤害她,哪怕玉石俱焚我都会护她周全。”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股不怒自威的光华静静流淌,让辜子棠在瞬间竟觉得脊背一寒,仿佛有一股令人震慑的杀气扑面而来,“唰唰”几下杀得他片甲不留。
愣是屏息怔了好几秒钟,辜子棠才回过神来,面色一缓复而又纵笑起来,连声大赞:“好!说得好!同为男人,辜某敬佩你!来,咱们把这杯也干了!”
顾映宁却只是浅浅啜了一口,而后道:“辜总,饮酒这事,浅尝辄止,不是还有一桌好菜吗,若是喝多了如何能品尝出辜总的心意?”
辜子棠先是微顿,然后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此话有理、有理!
好,那便听了你的,咱们浅尝辄止。”
正恰此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了三声,辜子棠喝了声“进来”,刘姐含着笑站在门边,毕恭毕敬地说道:“辜先生,饭菜已经都准备好了,您看现在要移步餐厅吗?”
辜子棠“唔”了一声点头,站起身对顾映宁抬颔问道:“现在用餐,顾总看是否可以?”
顾映宁低头看了看身侧似乎红晕褪散了一些的盛夏,应道:“自然是却之不恭。”
这顿饭吃得是主宾尽欢,然而这“欢”却欢得顾映宁和盛夏在用完餐之后竟什么都不知道了。
感觉身子像被大卡车用力碾过,顾映宁醒过来只道是头痛欲裂,睁开眼,面前的一切竟是昏暗不清。隐隐约约中顾映宁觉得自己似乎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挣扎着想坐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都被捆绑住了。
当之前的担忧真的变成现实,顾映宁下意识地心惊,往昔的冷静早已不复所踪,他大骇地扬声喊道:“盛夏!盛夏你听不听得见!”
没有丝毫回应。
心里早已火烧一般地焦灼,但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他必须要镇定下来。深陷险境他不怕,唯一惧怕的只有自己护不住她。
顾映宁竭尽全力地往前挪动,欲倚靠到一面墙边方便自己想法子先解开手脚的捆绑。双眼渐渐适应了这样昏暗阴仄的四周,借着顶上几道细微裂缝透进来的光,顾映宁忽然看到自己斜前方似乎躺着一个熟悉至极的背影。心跳猛地剧烈加速,他不管不顾地蹭着地挪过去,吃力地抬起胳膊肘,一边努力推摇着一边焦急唤道:“盛夏!
盛夏!快点儿醒过来!”
他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实际上只是分把钟的工夫,但于顾映宁而言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惶惶然从没有这么惊恐过—她若不醒,他纵使出去了又有何意义?
顾映宁甚至连眼都不敢眨一下,拼尽全力地盯着盛夏,生怕漏掉她哪怕一个胸口的起伏。终于,当耳边传来她似乎带着一丝不适的嘤咛声时,顾映宁听见自己的欣喜若狂如同一个狠狠拍打过来的惊涛巨浪,浑身一麻,无处可逃。
“盛夏,能听见我说话吗?”
脑子里乱极了,头昏眼花中,盛夏模糊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似远又似近地响起。还未来得及张口,一旁早已心急如焚的顾映宁不禁又疾声道:“盛夏,我在跟你说话,你不许不回答!”
他这般好似命令的语气还有那已然颤抖的嗓音被逐渐清醒过来的盛夏听得格外分明。吃力地动了动,她气若游丝:“顾映宁,你很烦。”
其实她到底说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醒了—她没事,是他此刻最大的祈求。
他反倒笑了,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顾映宁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低低应道:“恩,我知道。”
“映宁……我们还是着了他的道是吗?”她幽幽说出这句话,说不出究竟是惶惑不安还是早已料到地认命。
可顾映宁怎会不知她其实早已仓惶惊惧到极点。努力微微支撑起身,他望着身下不太分明的她的脸,压下心底其实同样存在的些许不安和不确定,放柔语气,竭尽可能用最安抚的声音沉着道:“我们会没事的,相信我。”
顿了一顿,他说:“手伸过来,我帮你解开绳子。”
果然是用的粗麻绳,却非死结。尽管也不算轻松,但顾映宁几番用力地顺着打结的手法咬开,最终还是帮盛夏解开了手腕上的捆绑。双臂终于重新属于自己,盛夏有些吃痛地转了转手腕,连忙替顾映宁也松了绑。
然而他们心里却丝毫没有因为解开绑缚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欣愉,反倒越加沉重:若是辜子棠这么放心地只给他们扣个活结,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他笃定他们不可能有法子出去。
短暂的静默之后,顾映宁先开口:“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前我已经给江镡发了短信,若是到晚上十二点都没有再给他讯息便报警,而唯一的嫌疑人就是辜子棠。”
辜子棠这件事做得实在高明,几乎清理走了所有本应该在场的知情者,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能互相作证一起来了这江澜别墅。
因而盛夏疑惑:“单凭你的短信,警察会相信吗?”
顾映宁抿了抿嘴,过了两三秒种才低低道:“其实,前阵子我一直在悄悄地调查这件事,本想按着裴晋生前的人际关系顺藤摸瓜,原想或许并没有打草惊蛇,谁知……”暗仄的光线里,他和她坐在地上,顾映宁将盛夏牢牢地箍在自己怀里,说,“江镡会把那些证据都交给警方的,我相信他们一定正在用尽全力地想办法解救我们。”
身上的手机早已不见踪影,顾映宁的手表也似乎被辜子棠卸走了。抬头望了望从顶上那几道裂缝中投射进来的寥缕阳光,灰尘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盛夏喃喃:“应该已经过了一夜了……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是在哪里。”
顾映宁忽然站起身,让盛夏还在原地坐着,自己摸着墙将这里走了一圈,一边摸索一边细致地轻轻敲着。走了一圈才发现,原来这个密室比所想象的还要大。
“除了那扇门,其他都是实心墙,看来想从墙壁找突破口是不大可能了。”回到盛夏身边,在她看不到的背光处,顾映宁眸光极黯。
密室估摸着有三四米高,不必谈探查,就是顺利攀爬到室顶的可能性都极小。
尽管极不情愿,他略微犹豫了之后还是道:“盛夏,那扇门上我并没有摸到任何锁,那么只余下一种可能,”顾映宁沉默了片刻,如果可以,他绝不会给她再增加一分一毫可能压垮她心理防线的稻草,“锁在外面,并且是高科技控制的密码锁,亦或必须由辜子棠按指纹都说不定。”
静默。
除了彼此的呼吸声,他和她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许久之后,盛夏终于张口,声音极轻极低,明明有几分颤抖却强忍着挤出一丝干涩的笑:“江镡会让警察来救我们的,不是吗?”
顾映宁认真地应声,道:“一定会的。”然后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另一只手臂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他在盛夏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用自己的体温努力地温暖她:“不要胡思乱想,休息会儿,多保存点体力。”
将心里其实还存在的一丝不安强行压下,顾映宁告诉自己,作为已经被他栽培了那么久的得力助手,江镡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