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韩知礼看见县衙大门已开,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衙役,韩知礼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子,递给站在门口处值守衙役。那二人地位卑微,差不多就是个门童,生平恐怕就没有见过这东西。只是看着韩知礼从容气质,自感形秽,两人怎么见得了这个,不辨真假,东张西望一番,各自迅速收下了,然后将头都递过来,问道:“兄弟,客气客气,有事儿吗?”
韩知礼高扬着头,派头十足,但温和说道:“你们两个,去通报你们潘老爷,就说他表弟到了,让他出来接我。快去!”
两人稍作犹豫,却还是明确一人,跨过门槛,自然去报告了。
韩知礼在门槛处和另一人说着话,未及两分钟,那潘胜安果然风风火火又满脸疑惑地走出来。
韩知礼见他走近,未等他开口,先高声喊道:“表哥,是我呀,你还好吧?”
那人见了韩知礼,惊讶不已,即刻呆立在原地,又仔细看了两眼,他终于反应过来,只听他说道:“哎呀呀!这不是韩将……吗?几时来的?你不是死……死我表弟吗?表弟,请进,请进。”
这家伙上来拉着韩知礼就往后堂赶,走了两进院落,到了三堂院,还未招待韩知礼落座,就赶紧斥退丫鬟仆役夫人老妈子,又关了门窗。
待众人都被他撵走了,这潘胜安对着韩知礼就跪下了,说道:“卑职潘胜安见过侯爷,爷,您不是已经死了么……?”
韩知礼扶着潘胜安起身,制止不让他再说,潘胜安冲着韩知礼拱拱手,没有再说下去,韩知礼将潘胜安扶起,自己毫不客气坐在了一旁椅子上。他也懒得和潘胜安胡扯,张口就说道:“潘大人,你这县令做得好啊!我尾随朝廷钦犯到了你这儿,亲眼见他进了你县衙,你还安之若素、泰然自若。你说,私藏钦犯,该当何罪?”
那潘胜安听了,大为吃惊,脸都红了,赶紧说道:“侯爷,断无此事,断无此事,卑职这里哪会有什么钦犯,爷,这可开不得玩笑。”
韩知礼见他反应过度,笑了一会,说道:“我又没有说是哪个钦犯,你这样紧张兮兮的,搞什么?是不是心里有鬼呀?”
这潘胜安生来老实木讷,哪里经得起韩知礼这么一诈,果然露出马脚。原来这潘胜安真就与赵元成私下早有联系,甚至参与密谋,以图大事。但这动辄掉脑袋全家死绝的事儿,搞得他本就紧张不已,唯恐密谋泄露自家万劫不复。这下倒好,韩知礼不分由说,给他毫不客气一一点穿,所以难怪潘胜安紧张了。
这潘胜安犹自惶恐无言以对,韩知礼见火候已到,就压低声音,说道:“我要见赵元成,你赶紧安排,给他说有大事相商,让他速来见我。”末了,从贴身处掏出御赐金牌,那是易铭给他办差用的,文武百官,见了此牌,如见皇帝本人。
果然这个起了大作用,潘胜安赶紧对着御赐金牌,三跪九叩磕头完了,韩知礼又扶了起来。这潘胜安想了想,脑瓜子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突然间又惊又喜地问道:“卑职糊涂,不是说将军您也……吗?皇上,难道您和皇上一起的?皇上还……?”
韩知礼看了一眼花厅,里头就他两人,韩知礼方才放心,靠近潘胜安,低声说道:“皇上英明神武,岂是肖小之辈能够加害的。我给你讲,皇上这几年带我等西方逍遥去了,这次回来,就是要收拾朝中犯上作乱的奸佞之人,恢复当年局面。”
那潘胜安听了,不得不信,但只是转瞬之间,就悲从中来,只见他又匍匐于地,声泪俱下,悲痛万分哭道:“皇上啊!皇上,您都看看他们做了些什么事啊?伤天害理、丧尽天良啊!好好的朝廷,到了如今乌烟瘴气的田地呀!呜呜呜……。”
韩知礼见他真情流露,痛哭不止,也跟着哭了好一会。他哪里知道,这事儿还没有完,要是他知道了,他哭的日子还在后头。他前头知道自己老岳父吴三桂造反,但他忘了问为什么吴三桂会造反,就连皇上听到这儿也六神无主忘了问,他韩知礼除了担心自己也受牵连,在那儿惶恐着呢!所以如何想得起这一层。
这潘胜安哭了许久,好不容易不哭了,知道韩知礼来找他,绝不是表弟没事做来看他表哥,他潘胜安也绝不是韩知礼表哥。韩知礼什么人?他可是皇上身边最为宠幸的近臣,还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皇亲国戚什么的。
当然,这是先皇那时候,这韩知礼虽然身居高位,然而也时常和那些下属故旧,喝酒搓麻逛窑子,一同高尚一同烂。又老幼和三班,人人可答飞白,与弟兄伙能够打成一片。所以大秦一朝,上上下下,个个都信服他、亲近他、看重他。
这潘胜安对韩知礼也从来敬服,所以对韩知礼先前的话,深信不疑。听韩知礼要见赵元成,知道这是大事,要掉万千人脑袋的大事,也是事关天下江山社稷、生死攸关的大事,他潘胜安如何敢怠慢。他还想到:这韩知礼到了他这里,说不定皇上也来了都难说。想到此节骨眼上,潘胜安激动得一不小心小便差点失禁。他生平只远远的见过两眼皇上,景仰之至,却不能近身仔细端详,他潘胜安对此耿耿于怀,也引以为平生憾事。这会儿想着皇上都可能到跟前了,所以他如何不激动,但即便如此,他不敢问也不会问。
潘胜安起身,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对韩知礼道:“侯爷,您信得过我吗?”
韩知礼见他这样一问,虽然不知道他意图,但不管怎样,韩知礼认为这潘胜安还是可以信任的。于是,韩知礼说道:“潘大人,你要知道,如若不信,爷就不来找你了。你想想,这件事情要是你办好了,可谓居功至伟。不说你一人,就是你子孙万代,都享福不尽。咱们为官一任,除了治国平天下,不就图个封妻荫子吗?潘大人,你可要想清楚喽!”
那潘胜安居然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点头不已,说道:“侯爷放心,卑职愿为皇上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卑职没有什么大的能耐,但忠君为国、礼义廉耻还是懂得的。”
韩知礼欣慰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这潘胜安又说道:“侯爷稍等,等我传进心腹之人,即刻出发,快马通知赵将军前来。”
韩知礼问道:“他不在你这里?”
潘胜安点头,说道:“来过一回,小心住了半年,又走了。赵将军神龙见首不见尾,天马行空一般的人物,卑职虽说不知他在何处,但我有办法联系。”
韩知礼知道,这赵元成是大秦安全局的特务头子,自然开展工作的方式神神秘秘、见不得光,并且从来都是忌讳莫深的。他那张秘密大网,大秦各个角落,应当都有涉及。
潘胜安开了门,韩知礼躲进另一间屋子,正是潘胜安书房。等潘胜安交代清楚了,也走进书房,既不上茶,也忘了安顿韩知礼用餐,两个傻坐了半天,终于想起这吃饭此等大事。
这潘胜安却未敢安排韩知礼出门,他自个儿去饕餮一番了,竟带了两个小菜,三两碗米饭,装在木桶里头提了来。
韩知礼见这潘胜安特务做的久了,谨慎小心到无所不用其极,佩服之极,心想:此人或可大用,改天给皇上引荐引荐。
韩知礼就在潘胜安书房一个人傻等,拉屎拉尿都靠马桶,见潘胜安像伺候他老子一般地对待自己,韩知礼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这边易铭及杨明义,也起了个早,眼见阳光懒洋洋,秋风无力气,看样子今日天色不错。农家早来了几人,客气说了一会儿话,却又叫吃饭,易铭及杨明义盛情难却,啃着馒头就稀饭,窸窸窣窣,干了几大碗。易铭终于感觉饱了,吩咐杨明义又自包袱里拿了一根金条子,那几位老者,却无论如何不要。易铭和这几个客气推搡许久,其中一个架不住这等盛情,好歹接过去,摆在桌上,眼睛盯着,却没谁要。
吃罢饭,在村子里傻等,那老者之中,一人主动请缨,说趁此好天气,正好进城看看。易铭担心这山野之人,不知其中要害,去了胡乱打听,唯恐生变,就一阵言语劝住。谁知到了下午,另外两人说,这老者已去了半天了。易铭担心韩知礼安危,等了一整天,眼见天黑,就不见韩知礼回来。易铭心急火燎、沉不住气,到了晚上,眼睛不时盯着村外小道,一直也无来人。
他烦躁之下,就开始骂娘,那韩知礼祖宗十八代也叫他骂了个遍,杨明义不敢来劝,怯生生避着易铭眼光,到后来亦沉不住气,也不停地唠叨,说韩三要么被潘胜安抓了,要么是变节投降了。
这杨明义喋喋不休,就要易铭赶紧换个安全的地方,易铭烦之不过,斥责了杨明义两句。这厮如何敢放半个屁,只好老老实实呆着,易铭见他无聊透顶、坐立不安,像他这么大个儿,在外面太过招摇显眼,不敢让他乱跑。于是硬是吩咐这厮,叫他睡觉,杨明义无可奈何,只得爬上铺,倒头就睡,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半夜,那出门老者,却回来了,赶过来给易铭说了一会儿话,只是这老者费尽力气,多方打听,却一点韩知礼的消息也没有。
易铭绝不认为韩知礼会叛变,他只是担心另一种情况,那就是潘胜安有问题,只是易铭想到:这韩知礼年岁越大,阅历愈加丰富,他处理事情就愈加干练成熟。像他那心思,自然不会判断失误而带来不利,相反,他定然是按部就班,搞定了潘胜安,之所以不回村子,恐怕是在以防万一。他这样做,无非是考虑到假如潘胜安不值得信任,那么他韩知礼就危险了,既然韩知礼有危险,那么易铭和杨明义也是一样,他是在保护他易铭啊!
当时间到了半夜,易铭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安下心来。易铭躺着无法成眠,他想到了可怜的怡晴和幻生。在他脑海里不停闪现着怡晴的模样,想到自己和她的初见,那是在易铭到这时代的第一天,怡晴手里捧着衣服,怯生生娇羞不已的神情,让易铭眼前一亮。
从那时候起,易铭就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娴静的姑娘。他想到了在老家县城,自己一时冲动,想占她便宜,这姑娘半推半就的时候,那含情脉脉的样子,让易铭永远也无法忘怀。
他脑海里还闪现了这样一幅场景,在遵义大秦王府和怡晴拜堂成亲时,怡晴幸福满足的神情,那一时刻,易铭就发誓要对得起这女孩,爱她、呵护她、保护她,要像一座山一样站在她前面,为她遮风挡雨。易铭期待有朝一日,他会带着怡晴,离开这残酷无情的乱世,寻得个清静之所在,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易铭知道幻生身体一直不好,从来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他看这婴儿丑陋,两眼无神,又爱哭,易铭本不是很喜欢。但毕竟是自己和怡晴的孩子,是他和怡晴爱情的结晶,即便自己再怎么不喜欢,听得他悲惨的命运,易铭愈加心痛,无比自责。眼前残酷现实,将他所有美好愿景击得粉碎,他悲痛万分,眼泪顺着脸庞,不觉将被褥也浸湿了一片。
易铭东想西想,随着时间推移,眼见东方既白,韩知礼仍然音讯全无。易铭实在睡不着,披了衣服,趁夜走出房门,出门走了不远,杨明义就跟了出来。两人走到村口,望着小道远方,秋风依旧强劲,两人呆了一会儿,只得又转身回屋,一来一往,却有三五大狗跟着。原来白日里易铭只赏了几个黑硬馒头,这几个畜生就被降服。
两人刚回屋,那外面几条狗却起劲狂叫起来,易铭一惊,转身又出了门。杨明义跟着,身后说道:“皇、怕是韩三回来了。”
几条狗越发叫得凶,直将村子老老小小都惊动了,那三位老人赶出门,汇合到易铭身边,看着远处,一人说道:“来了、来了,你们看,前头来了几个。”
易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他素来眼神偏近视,所以直看了好久,来人走进了不少,也仍未认出来。好在杨明义眼睛好,看着就一边说道:“大哥,不是韩三,这几个奇怪,天黑赶路,又不打个灯笼火把,是何道理?”
易铭等人看着来人逐渐走近,等得终于进了村,身旁一老人说道:“客官,这是衙门里的官差,看样子韩兄弟他表兄派来的,怕是来接客官两人的。”
老人尚在说着,来人已到易铭几人所在地方,易铭这下看得真切,果然是身穿黑色公服的官差。
三人中走出个领头的,看了易铭几人一眼,说道:“各位,这是林家屯吧?我们老爷找李三爷,请问几位之中谁是李三爷和蛮牛大爷?”
杨明义听罢,不等易铭开口,抢先答道:“我就是你蛮牛大爷,这位就是李三爷,你们说,谁叫你们来的?”
杨明义回答时,指着易铭,这三个又对着易铭看了一眼,确认无误,方才问话的衙役这才又说道:“两位爷,我们潘老爷说见了两位爷,不得耽搁,当快快带两位赶往县衙,时间紧,两位爷,这就跟小的几个走吧!”这人说着,又毕恭毕敬,递上一封信。
杨明义接过来递与易铭,易铭火速打开,旁边老者,早将灯笼高高举起凑过来。易铭就着微弱灯光,打开看了,正是韩知礼手笔,信中写到:大哥,见此信犹见韩三,即随来人到涿县县衙,不复犹豫,韩三亲笔。
易铭看完,知道韩知礼事情办得顺利,所以哪里会犹豫,当即叫杨明义收拾行装,又对那几个老者,千恩万谢,随着这几个,一路赶往涿县不提。
原来韩知礼在潘胜安处等到晚上,赵元成仍旧未赶来,他心里不踏实,正不知如何办,等到半夜,潘胜安过来,却欢喜不已告诉他,说赵元成已到。
这韩知礼多了个心眼,他叫潘胜安将赵元成安排在厢房,他自己偷偷隔着木板壁的缝隙,看了一眼,确认赵元成无误,他却不进屋相见,带着潘胜安回到了花厅。
那潘胜安虽然不知道韩知礼玩什么花样,但见他颇有主张,人家官儿又比自己大了何止万十级,所以竟不敢多问,就********听他安排,回到书房规规矩矩站着,聆听韩知礼吩咐。
韩知礼唯恐易铭担心,所以叫潘胜安即刻派人连夜前往林家屯接人,韩知礼早将易铭所在村子,一路弄得清清楚楚。那潘胜安见韩知礼如此安排,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只是韩知礼不说,他也不敢多问而已。末了,韩知礼草草写了几句,封好交与潘胜安,如此如此,又交代一番。
赵元成到了潘胜安县衙,自不多说,任由潘胜安安排厢房坐着。他怡然自得品茶,一言不发。昨日午间,他那心腹得到消息,说潘胜安找他有急事相商。他何许人?行走于江湖和朝堂,黑白两道通吃,几年来大风大浪,什么没有见过,对潘胜安,他有一万分的信任。他知道潘胜安找自己,必定是要紧的事。所以得到消息,带了数十人,一刻不停,赶到了涿县。其实他老巢离涿县不远,只四五个时辰就到了。进了县衙,他见潘胜安慌慌张张,急得满头大汗,他却闭目养神、稳坐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