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牢门关好,不等牢里众人围过去,安世绪找到易铭,拉着他手,激动说道:“兄弟,事儿妥了。”
易铭知道,这安世绪肯定许了那老者不少银子,于是着急便问道:“哥哥,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这事儿就全靠你了,那厮要你多少?”
安世绪接过马六递过来的一碗水,唧唧咕咕喝了,抹了抹嘴巴,拍着易铭肩头说道:“我表弟家早走了路子,所以他这会儿恐怕已经归了家,咱们兄弟两个,给批了这个价……。”安世绪说的时候,伸出另外一只手,比划了一个指头。易铭顾不上肩头被他大手拍得钻心的疼痛,说道:“多少?一万?”
安世绪摇摇头,答道:“不,还是先前那价,十万,一个子儿没少,只好在搭上了你,相当于白送一个。也好,我写了书信,托人带给我姑父家,托他上下打点,想来应无问题。”
易铭见这安世绪豪爽仗义,又诚心待他,心里感动之余,竟不觉流下泪来。安世绪伸着他粗糙大手,给易铭擦拭了,却笑着说道:“兄弟大老爷们一个,怎么像个婆娘,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易铭心里很是感激他,先前对他那些不好的看法,都一股脑抛在了脑后。经此变故,如拨云见日,易铭命运即将改变,或许等上几天,就将冲破这樊篱,恢复自由身。只是易铭尚还踯躅徘徊,他心里想着,就哪怕出去,天下之大,自己将何去何从?命运多舛,要怎样才能实现自己的目的?他想过要见一见韩知礼,或周文秀、李马丁、杨明义等那帮故旧,甚至他还想见一见自己那个风光无限的女儿。不过一旦冷静下来,联想到自己这几日的遭遇,他却有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具体是什么?易铭自己也想不清楚。
安世绪情绪大好,见易铭沉思不语,以为易铭还在担心此事,所以安世绪又说道:“老弟莫要担心,这回虽然九死一生,好在有幸结识了你这个好兄弟。我这几天也看了,兄弟见过世面的,有见识,说话文绉绉,该是个做大事的,绝不是哥哥我这等粗野之辈。将来出去了,咱俩投得来,要看得起哥哥,咱俩合伙儿干点事情,哥哥就给你打个下手。”
易铭听罢,赶紧谦虚,说道:“哥哥高看我了,小弟不才,实在惭愧,出去做什么,我这心里还没底呢!”其实易铭说的是老实话,做什么?易铭认为:总不至于将韩知礼及幻生掀下台,自己接着当皇帝吧!易铭的目的,是找着怡晴,至于其他事情,他未曾细想。
两人热热闹闹说着话,那牢房里头,方世英等人,自哀身世,所以个个长吁短叹、情绪低落。而马六早已骂娘,这厮哭着叫道:“天啦!我前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呀!今生今世就落得个这等下场?……。”
那俞五将身子凑过来,哀求安世绪,说道:“爷,在下命贱,您老人家想想办法,将我等一并给弄出去吧,要这样,小的给你当牛做马、端茶送饭,爷您只要吱一声,小的跑断腿都行?……。”
安世绪不生眼看他,但望了一遍苗义信、凤云龙、花万全、方世英四人,顿有惭愧之意,想了片刻,干脆地说道:“爷这次要是能出去,苗老爷子、凤二哥、花狗、方书生,你们放心,老子就把自己卖了,都将你们几个赎出来……。”
那马六、俞五听罢慌了,异口同声一般,赶紧都问道:“爷,哪我呢?”安世绪看了一眼马六,说道:“你这厮还好,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给老子打了这么久的蚊子,老子就卖你个人情,一并将你赎出去……。”
尚未说完,却将眼光鄙夷看向俞五,说道:“至于你这挨千刀的就算了吧,老子见了你,都恨不得立刻弄死你这厮,所以你最好莫来烦我……。”
那俞五听了,哭丧着脸,一个字儿也不敢再说。
聊了不知多少时间,待又吃罢稀饭,天色刚刚变黑,灯就灭了,易铭及众人,只好睡觉。那安世绪叫易铭和他并排躺在床上,严令马六、俞五,一人一个,帮他俩依旧打蚊子。
又暗无天日一般过了十来天,易铭无聊之余,在牢里地上,刻画了横竖十九道格子,与凤云龙、方世英下围棋。执黑的就扣个小凼凼,执白则画个小圈圈,举凡提了子儿,无非抹平了事。这两个水平一般,但比易铭棋力,却又要高出很远,让了易铭三四个子儿,下了几十盘,易铭仍然难得一胜。
牢里花万全,没事儿就在墙壁上划道道,清算自己的日子。没过一天,就会告知众人,说大限将至,要众人珍惜来日无多日子。
只随着时间一天又一天过去,安世绪越发急躁,每日里坐卧不安。他见了狱中管事儿的几回,又传了几封书信出去,只好像前头说好的事情,没了着落一般。这厮惶惶不可终日,又等了三天,就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他这日被叫了出去,过了不久,却被打了个遍体鳞伤回来。原来那范家,非但没有替他打点奔走,就那前头承诺好了的,均一抹不上算。这厮固执不敢相信,脾气不好,过堂时骂骂咧咧,对管事儿的不敬。所以那些大人老爷,认定他无甚后台,自不再顾忌,叫来狱卒打手,一顿板子拳脚,将他整了个半死,躺在床上,几日都没有爬得起来。
易铭见事情不顺,情绪自然也是一落千丈,连下棋的心思都没了。那俞五、马六,表面不说什么,实则幸灾乐祸、偷偷乐着。安世绪后来伤好了,捉了两个,打了好几回。
这日又出工掏粪,易铭及安世绪都被点了名,待臭了半日,活儿总算干完,正欲回牢房,却又叫去那空置的监区打扫卫生。
这出公差的,算起来不下百人,毫不例外,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待宰羔羊。那举枪督工的狱卒均嫌臭,所以待在牢房外。易铭老老实实,出了不少汗水,眼见就要完事,安世绪就走过来,拉着易铭,进了一间已打扫干净的牢房。
易铭不曾多想,自然毫不犹豫走了进去,里面早聚了十数人,易铭一个也不认识。他看了看牢门处,尚还左右立有一人,似乎是在把风。
易铭刚席地而坐下来,安世绪指着易铭,对那些人低声介绍道:“各位,这是我兄弟,李三、李三公子,就这事儿,也算他一个。”
易铭又看了看这些人,见已然围了一圈,仿佛是在秘密商议什么事请。那些人照样审视着易铭,半晌,人群中就有人开口说话了,此人是个刀疤脸,易铭一进牢房,就注意到了。那人望着易铭,却问安世绪,说道:“四爷,靠得住吗?”
安世绪不答,只闭目点了一下头,那人又转而问易铭,道:“兄弟,你要想好了,这事儿如若败露,立马就得死,你怕不怕?”易铭听他口音,感觉恐怕又是个四川那一带的。
易铭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事,但自己就在这牢里头,假以时日,终归得死,所以众人面前,倒也英雄了一把,易铭迎着那人犀利目光,答道:“哥哥但讲无妨,大不了就一死,反正老子长这么大,还没死过呢!”
那人听罢,由衷赞了一句,说道:“四爷的眼光,自然不会看错,兄弟豪爽,在下佩服……。”
其余人等,亦佩服不已、赞誉连连。那人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说了。我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只是像这样唯唯诺诺、苟延残喘,将来死了,一点都他妈没意思。我想清楚了,与其这样猪狗一般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我们这几个该死的,就早商量好了,即便死,也要死得有骨气。再不济,就外头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也要拉几个垫背,兄弟们说,是也不是?”
他这话引得众人同感,所以小小牢房内,顿时传出一阵叫好声,只一时之间,声响过大,外面站着的两个,将头探进来,其中一人将手指贴在嘴唇上,万分小声说道:“嘘……!各位爷,小声些。”
牢里众人,都被刚才声音吓着了,人人捂着嘴,再不敢说话。
另有一人,接着刀疤脸话题,说道:“任兄此言有理,老子也豁出去了。咱们这牢里头,恐怕不下万人,只要兄弟伙些齐心,拧成一股绳子一般,寻着个机会,杀了那些狗娘养的,逃出去天南海北、各散五方,能不能够活下去,就看自个儿的命了。”易铭从他口中,知道刀疤脸姓任,但其名讳,不得其详。
旁边也有人说道:“这样也好,要是老子能跑出去,就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官府也未必就抓得着我。”他这话引来众人附和,不少人竟都答:“是。”
只是也有反对的,那墙角处一瘦弱男子,起身说道:“这事儿得计划好了,否则,恐怕一个也逃不脱。我听人家讲,就这天牢看守咱们的,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旁边不出三里,就是几万驻军。何况里外三道高墙,重兵把守,坚不可摧,咱们手无寸铁,如何干得过?”
此人分析,不无道理,所以牢房众人,竟一阵沉默。
安世绪终于按捺不住,说道:“老子不信他一只手可以按住五个跳蚤,只要出了这天牢,大家散开死命跑,总还有漏网之鱼,是不是?……。”
易铭先是冷眼观望,对于这些只是敢舍命一搏的亡命之徒,却认为缺乏谋略,无异于狗急跳墙之举,所以嗤之以鼻,不削一顾地冷冷“哼”了一声。众人听罢,都将目光往他这儿看过来。
易铭一时竟有些慌乱,安世绪也望着易铭,问道:“兄弟,你有何高见?”
那刀疤脸也伸出两只手,叫众人安静,说道:“各位莫吵,听这位兄弟说说……。”
易铭不料自己自觉不自觉地“哼”一声,却带来如此麻烦。只是情势紧迫,他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清理了一下思绪,脑海里忽然想到了那些了不起的历史人物。于是,他压低声音,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