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日,剑形已出,道道无形的碧色剑气缭绕,光彩夺目,但剑气凌厉,近者伤人。此时剑尚未认主,云珠已无法将它带在身上,只得将宅院后一室中设为剑台,暂时存放青萍剑。待神剑出世认主时,再取回带在身边。
玄音自那日以后,一直没来。想是对于她的太过执着而失望,或是发现她曾经答应的一起归隐,不过是一句谎言。云珠不愿想,亦没有勇气去找他。
第四十八日晚上,云珠为剑祭完血,见眼前剑已经成型,只待明日开刃。
云珠望着它,说不出喜悦或是悲伤,欣慰又有些不安。用气泽简单为剑台结了咒,安心的看看,转身离开。
云珠回去沐浴焚香,将乌黑光泽的发髻梳理好,换上一件干净典雅的白裙,回到寝房。看天边的颜色一点点从淡蓝变作暗蓝,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都是他的影子。
他人间初遇时在树下读书的样子,笑着叫她珠儿的样子,在昆仑乐游峰的山坡上与她谈天的样子。她与他,仿佛永远是差一点。每一次,离幸福那么近的时候,却转眼又天涯。
云珠静静的看着窗外,等待一个黎明,只觉时间从没有这么漫长过。
最盼到来的明天,最怕到来的明天。
忽然,门被推开了。
玄音站在门口,墨色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素色的长袖微微飘起,眸色幽深,痴迷又绝望,那样深深的望着她,仿佛暗夜里跳动灼热的火焰。
云珠呆呆的看他,惊喜亦或是心动,再忍不住,扑入他的怀中。低低唤着:“玄音……”他紧紧的将她拥进怀里,从未有过的力气,要把她印入灵魂一般。
“好狠心,临走也不肯看看我吗?”他声音中带着沙哑。
“我……”尚未说完,他的吻就落下,粗重到几乎有些狂暴的吻,滚烫又热烈,肆意席卷着她娇嫩的唇。惩罚着她的冷心与决绝,当尝到口中淡淡的血味,他心中泛起怜爱的痛楚,慢慢温柔起来。
云珠被禁锢在他怀中,只觉失了力气,任凭他的霸道的侵占。深爱又心痛,贪恋伴着绝望,渐渐回应着。直到吻到喘息,他方慢慢放开。
玄音原本清凉的身体此时渐渐炽热,眸子中也有些迷乱,将她抱到床上,轻轻亲吻。她的脸颊渐渐泛红,低低呜咽着。衣袍松散,露出细腻洁白的臂膀,带着浴后的芳香,让人心醉。
他渐渐有些意乱情迷,她亦沦陷在温柔中,只是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腰际,她忽然想与他最后的沉沦,只是明天……想到明天,她用仅有一丝的清醒勉强推开他,喘息道:“不要,明日……我要行法事。”
玄音放开手,慢慢平复眸中的颜色。
云珠心中有些惭愧,这时玄音却抚了她的手,执起笑道:“让我看看它还在不在。”轻轻施法,她掌心里显现出带着淡淡金光的“辰”字,此时他掌中的“云”,也显现出来,一切如昨天。
他将自己的手覆上,淡淡的金色相触,一缕她的气息透过金咒悄然飞入他的手中。
云珠不觉,见到刚刚的掌心咒,不禁想起曾经他来昆仑请聘的时候,何等繁华美好,点滴历历在目。
半晌,她垂下眸,目光却无疑触及他的脖颈,见到衣领下他如玉的肌肤上淡淡的齿印,正是那日被她咬的痕迹。
她心中忽然被一丝奇异的甜蜜充满,自私的想要拥有他的一切。她用手指轻轻触摸着,语气微微有些刁蛮,又像是撒娇道:“不许消去。”
他目光中含着温柔,在她耳畔轻声道:“好。”
“即使以后有了帝妃,也不许忘记我。”
“好。”
不忘记么?即便不忘,她仍无法再陪他了。云珠忽然鼻子有些发酸,想哭,极力忍住不掉下眼泪。
玄音轻轻将她拥在怀里,温柔的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低声道:“睡吧。”
她与他有太多话要说,许他一生一世都不够,一夜又怎说的完?抓不住,放不下,神仙又如何,千年万年孤寂,不若在他怀中安静的一晚。
外面是漆黑的夜,仙门的仇恨,杀戮的三界,魔族的肆虐,她都暂且放下。只要与他,只与他,安静的一晚。
她听话的闭上眼,贪恋的搂住他,蜷缩在他温暖的怀中。
不去想就要到的天明。
永远都不要到的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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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音拥着她,望着怀中她酣甜的睡颜,一点点守候到天明。她浅浅的酒窝,仿佛做着一个甜美的梦。
天渐渐亮了,他俯身在她额头上留恋又痴情的一吻,轻轻解开她紧握住的手,起身离开。
他对她施了法咒,她这一觉会很长,需要日中午方能醒来。那时,他已会帮她做好一切。神剑需仙魂来祭,他在得知剑未开刃的时候就已明白她的打算。只是现在有他在。
四千年相思,离开太久,一旦找到她,便绝不会再让她受一点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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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音来到剑台,因昨夜悄悄拿来了她的气息,轻易解了禁咒。推门而进,却发现剑台前站着一个绯色的身影,殷桃。
“你果然会来。”殷桃淡淡道,随后她又自嘲的笑笑:“我竟比她更了解你。”
玄音一怔,道:“你怎会在这里?”
殷桃不答,直直的看着他:“这神剑未开刃,需仙魂来祭,你想替她,对不对?”
玄音不语。
随后,她隐忍的开口道:“我等你来是想问,这些年我在你心里,可有一点……位置?”说到最后,那声音几乎已经像在乞求。
玄音沉默了一下,却不想骗她,终于道:“对不起,我一直爱的只有一个人。”
“不要说了。”她忽然打断,侧过头,自嘲的笑笑,随后自语道:“是我想要的太多。”
玄音道:“你回去吧。希望以后的日子,你……不要再恨她。”
殷桃忽然笑了,道:“这就是你最后跟我说的话?”她疯狂的笑,笑到痛苦与绝望:“我恨她?”随后摇了摇头,微微勾起唇自嘲道:“如果我有恨她的资格。”
说着她一步步走向剑台,她的身子被剑气刺伤,绯红色的衣裙开始印出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玄音一怔,急道:“别过去。”说着将要飞身去阻。
殷桃抬起已被剑气刺伤得鲜血淋漓的手腕,道:“你要过来,我便用血污了剑,到时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玄音只得停下,耐下心劝道:“你先回来。”
殷桃不加理会,站在剑台旁痴痴的望着那柄剑,声音飘渺:“我的魂,也可以祭剑。”
玄音惊道:“不要!”
她不看玄音,自顾笑道:“这一次,却不是为你。”随后不待玄音过来,默念法咒,纵身跃入剑台。她临走时的目光空茫,仿佛极为疲倦道:“告诉她,她的恩,我终于报了……”
魂魄抽离,绯色的身影化作一枝七瓣桃花,片片飞散,转瞬就被剑气吞没。
青色的剑嗜了魂,忽然寒光闪闪。碎裂的仙魂被青色的剑所吞噬,青萍剑忽然发出极耀眼的光芒,从剑台中飞出。此时剑刃大开,剑光如电,悬于半空,天地间雷云密布,神剑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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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睡在屋中,努力想醒,却怎么也醒不来。忽然,她听到轰鸣,感到体内的血液在澎湃喧嚣。意念霎时冲破法咒,睁开眼来。
发现玄音不在身边,她忽然不安,不敢再想,飞快的来到剑台。
剑台上,一柄青色的神剑,悬于半空之中,清光万千,天空几乎都被映成碧色。
云珠一惊,剑此时分明已被祭完,怎么会这样?……他又在哪里?巨大的惊慌袭来,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忽然听一个熟悉声音:“云儿。”
云珠惊讶的回过头,眼中是难以言喻的惊喜:“玄音!”她喜极而泣:“我以为……”
玄音身上也有多处被剑气刺伤,此时目光中有些疲惫,开口道:“殷仙子……祭了剑。”
云珠一惊,未想是此结果,自语道:“什么……”
玄音叹息道:“她临死前说,报了你的恩。”
云珠茫然的看着眼前的青萍剑,不敢相信。半晌终于开口唤剑,青萍剑飞入手中。剑柄上带着淡淡的绯色,仿佛一瓣桃花的影子。
四十九天生血喂,一日仙魂祭,真正的碧游青萍剑已成。
云珠收了剑,忽然间有人远远腾云而来,衣着锦袍,气势非凡。尚未落云却一道光咒禁了玄音,道:“看了你留的书,竟要为了一个女人如此不计后果吗?”
云珠一怔,知是仙帝。仙帝不待玄音多言,封了玄音法力,目光冷冷扫过云珠,转身带走玄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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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用三天时间整理好心绪,方从院中出来。接下来她首要的是布下寂灭天之阵。近日她听说仙界与魔族的征战,仙界虽略占上风使魔兵退至昆仑,但战局一直僵持。
她此时若以昆仑为阵中,在周围两仪布下奇门阵法,最后定可以封印魔族。她排演好时辰、天盘、地盘,推算来两处分阵位别是:流沙山与汜天水。
明日为临界之日,于正午之时流沙山布下阳关,子夜之时汜天水种****符,随后去阵眼昆仑成阵即可。
次日,云珠带好青萍剑,隐了身形腾云,许久方到流沙山。
流沙山位于昆仑正东位,极阳,五行占尽金、火,行阵上佳之地。
她在昆仑时曾听过这里,虽然叫山,却如同沙漠,沙丘上极易沉陷与迷失方向,仙人到此也会止步。小时玉虚宫管事在她调皮时还曾吓唬过她,如果再淘气就把她扔在流沙山。
小时她曾经很怕的地方,今天却一个人来了。云珠望着眼前慢慢千里黄沙,忽然觉得心中苦涩。不去想太多,拿出准备好的缎带,覆上眼睛。
流沙山易迷失方向,她想了很久破解之法,想到曾经父王教她的“易迷之阵,以心观之”。覆上眼,只凭耳边的风声判断方位,便不会再受迷惑。
云珠凭着风声来到了流沙山的正东极阳之位,解开丝带,果然没有错。腾着云保持不落在沙上,静静等待。
午时一到,云珠祭出剑,凌空而画,于正阳之位当空八方种下十一道灵符。青光道道,落入沙中隐没。法咒施完,纯阳之位牵动了整个流沙山几乎颤了颤,一时黄沙漫卷,半晌方恢复平静。
云珠划破指尖,血滴在青色的灵光符咒上,形成一道血色封印,隐没地下。
见一切妥当,云珠略略松了一口气,匆匆赶赴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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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端昆仑极西,为汜天水,它与流沙山正相反,五行占木、水,属阴。这里本是一个巨大的湖泊,只是赤水流此而入南海,因此这湖泊几乎有些汪洋之势。
云珠御风而行,因此时昆仑被魔族占领,只能绕过昆仑山去汜天水。一路尽量急速而行,到了这里仍已亥时。
云珠放眼望去,茫茫的无际的汜天水,西边是奔流而来的赤水,赫赤色水浪湍急,在湖中形成一处处幽深的漩涡,渐渐向南流去。恣肆的赤色水流在月光下涌动着,仿佛暗色的血液,壮观又透着诡异。
云珠推算出极阴之处在赤水入口,在心中默默想好法咒,御风落在岸边,静静等待子之时。
子夜将至,她方要御风而起,忽然瞥见血一般赤红色的湖水中隐隐多了一个幽黑的倒影,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人。
云珠一惊回身,见那人紫色锦袍,狭长的眼中看不出喜怒,竟是离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