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将师父一路背回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小武馆。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下午的时候一切都还平静的让他觉得无趣,可仅仅是半天,就全都变了。
师父躺在了他背上,家也没了。
小武馆的屋子已经没了,他们晚上还要睡觉,尤其是现在陈玄感的身体状态,更是起码需要一间屋子。
张牧敲响了邻居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汉子,他叫吴阳,是城里的铁匠。因为小武馆和他家挨着,平日里和陈玄感的关系很不错,他也正是白天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的父亲。
“吴叔叔,我家屋子倒了,我和我师父能在你们家借宿一宿吗?我师父伤的很重,实在是不能在外面过夜了。”两世为人的张牧这是第二次这么低声下气的跟人说话,第一次是在医馆求李景。
吴阳伸头往外面看了看,小声的说道:“快进来吧。”
张牧背着师父走进了屋子,他家的屋子也已经被折腾的不成样子了。
有两间屋子的房顶在白天的时候被陈玄感和周泽打斗的余波给掀了。
“张牧,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两间屋子已经不能住人了,只能委屈你们在厨房将就一晚了。”汉子貌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吴叔叔千万别这么说,你能让我们进来,我就已经非常感谢了,真的。”张牧开口说道。
“没事,都是邻居,应该的,厨房里有水,锅里还有晚上没吃完的米饭和菜,你们要是饿了,自己弄点儿,千万别客气。你们早点休息,剩下的,等明天天亮了再说吧。”吴阳说完就走出了厨房,还关上了门。
张牧将吴阳送来的一床破旧棉被在地上铺好,小心翼翼的让师父平躺下,这才在墙角处坐了下来。
因为修炼了阴阳混沌诀的缘故,张牧的听觉变得格外的灵敏。
“你让他们进来干吗?咱们家都成什么样了?还不是那个人害的,你还让他们进屋?要是和他打架的那个人找来怎么办?你想让我们一家三口给他们师徒两个陪葬吗?”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张牧还是清楚的听见了,这是吴婶的声音。
“你小声点。”汉子的声音有些烦躁。
“妈妈,你不要说了,陈叔叔受了好重的伤,我看到他流了好多血,他们家倒了,你别赶他们出去好不好。”这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的声音。
张牧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叫吴秀清,很好听的名字。
“我们是可怜他们了,谁来可怜我们。”吴婶的声音小了不少。
“行了,行了,就让他们住一晚,明天就让他们离开,不要说了。”汉子打断了自己的婆娘,声音更加烦躁了。
然后,就安静下来了,想必是女人看出了男人的烦躁,也不敢再碎嘴了。
坐在墙角的张牧将这段对话从头到尾都听在了耳朵里,他没有觉得他们说的不对。
换位思考一下,自己师徒二人,不但是造成人家房子被毁的罪魁祸首,还可能引来他们根本无力抵挡的灾祸,换谁都不会有好态度对他们。能让他们进屋借宿一晚,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张牧红着眼睛看着躺在地上的师父,他想哭,但是忍住了。
他知道吴阳能收留他们一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但是他就是觉得委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只是看着地上的师父,愣愣出神。
过了好久,他才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饿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可以有骨气的不吃饭,饿一两顿而已,不会死人。
但是他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不吃饭,他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背动师父。
白米饭,他吃了满满两碗,然后有喝了一大碗凉水,没去动锅里的菜。
然后他坐回墙角,意识进入那方有阴阳鱼的世界,开始修行。
再怎么难,生活总要继续。
停在原地,就算自己认命,也可能会连累别人,张牧可以接受自己做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但是他接受不了给别人带来麻烦后别人的白眼。
张敬之的小天地内。
张敬之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笔,该做的准备他已经全都做好了,剩下的,就看对方能不能过得了那两场对自己的问心了。
是鱼死网破还是不战而胜?
店小二将自己的心念一分为二,一个顺着熊熊燃烧心火向下探寻,一个循着不断涌现的心魔向上追溯。
最终,心念在心火的的尽头,看见了一间小屋,很熟悉,是他儿时的家。
屋里有一个人,一个他此生都不想再见到的人。
“明儿,有没有好好读书啊?先生说你最近可是很调皮啊。”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温醇笑意的看着他说道。
这个满脸醉人笑意的中年男子,叫陆长林,是他的父亲。
这个给了他生命的男人,从小就是他心中的偶像,他总是那样的风度翩翩,那样的智慧不凡。
父亲是所有男孩的一生之敌,但也是男孩人生中的第一个偶像。
也正是这个给了他最美好的童年的父亲,为了所谓的前程,为了能攀附上那个小国郡守的女儿,亲手杀了自己的结发妻子,他陆明的母亲,甚至想要将他这个儿子溺死在井中!
“明儿,你怎么不说话啊?是还在生为父的气吗?为父已经知道错了。”中年男子笑意更浓了。
真名陆明的店小二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都是他自己的心火所引起的,眼前这个满脸笑意的男人也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
他当年被师父从井中救起,跟随师父上山修行,他每天不要命一般的修行,就是希望自己的境界能涨的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赶在那个男人老死之前有实力能回去找他!
后来他如愿以偿了,仅仅十年的光阴,他就步入了中五境。
在他达到第六境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下山。回到当年那个小国家,找到了那个男人。
他过得并不好,做了郡守的家的上门女婿,郡守的女儿很快就厌倦了他,在外面胡搞乱搞,即使这样他也是敢怒不敢言,受尽了他们一家的白眼,仿佛一个奴才。
陆明找到了他,他起先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儿子,十年的光阴,陆明变化太大了,大到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认出陆明后,男人掩面痛哭,大声说着后悔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差跪在地上求陆明原谅他了。
陆明从头到尾只是冷眼看着他的表演,仿佛一个局外人,一句话没说。就在那一天,当着他的面杀光了那个郡守家所有的人,上至郡守,下至仆人,一个都没有放过。
然后将他带到了自己母亲的坟前,让他跪在那里,亲手一掌震断了他的心脉。自始至终,陆明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最不愿被人知晓的伤口,他原以为这么多年的修行,自己早已将这件事情和这个男人忘掉,可是原来他从来都不曾忘记。
“我当时真的是没有选择的余地啊,如果我不那么做,我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进入陶山郡为官!”
“我十年寒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凭什么那个女人的一句话就能毁掉我十年苦读才换来的人生机遇?凭什么?!”
“所以我要向上爬!我一定要往上爬!哪怕是杀了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妻子,哪怕是受尽了屈辱和冷眼,我也一定要去做那个能决定别人命运的人!”
“我再也不要别人一句话就能毁掉我的人生!”
他也不管陆明回不回答他,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说到最后他整个人已经状若疯癫。
陆明一如当年见他时那样,只是无言的看着他。
心中还是有止不住的杀意,但是最终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动手。
他知道这都是他自己心火的显化,所以对他而言这一切才会显得尤其真实,那样直击直击心灵。
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要不管不顾了,再杀一次这个让他觉得恶心的男人。
只是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洒然一笑,想起了许多年前,黄昏中那个将他抗在肩上玩“骑大马”游戏的父亲。
陆明心念一起,屋子和人都如同冰雪遇骄阳,消散了。
“你我今世缘分已尽,前尘往事,莫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