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前一天，从早晨起来，天就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雨的样子；晨锋刚到学院，就见颉青和另一个名叫煋的神剑社成员兴奋地跑过来。
“哥，哥，煋有个消息！这次是真的！”
晨锋一看颉青的表情，就知道肯定又是关于萨莱人的消息，这几天他已经连着收到两次萨莱人的消息了，大家一帮人过去，结果第一次根本就不是萨莱人，是一个本地的浪荡子，不知跟谁学了几句萨莱话，假冒萨莱人敲诈街上的一个商户；第二次倒确实是个萨莱人，晨锋他们根据消息，找到那个萨莱人偷偷摸摸去的小院，晨锋和靖翰从墙上翻过去，发现那个萨莱人只是跟女人偷情，他们进到院子时屋里面正忙乎着呢。
他先把马车打发走，才故意平淡地问煋，“什么消息？”
“我家开车马行的，昨晚有两个多尼提亚的商人过来说要租两辆马车，他们可能喝了酒，事情没说完就到后院上厕所，我当时正好也去厕所，在厕所门口听见他们说了一句萨莱话！”
“萨莱话？”晨锋开始重视起来，多尼提亚的商人却说萨莱话？有蹊跷！
“对！”煋猛点头，“我学过萨莱语，其中一个人抱怨了一句租车价格贵，是用萨莱语说的，但立即就被另一个人喝止了，然后两个人开始咕噜咕噜说我听不懂的话，我猜测是多尼提亚语。”
“你没听错？”
“那句话我肯定没听错，就是萨莱语！”
晨锋沉吟起来，两个多尼提亚商人租车，事属平常，但是如果他们是萨莱人，这事就值得探究了，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身份？“你有没有惊动他们？”
“没。”煋肯定地说，“我听到那句萨莱话，又听见另外一个人呵斥他，我就上了心，躲在一旁，他们出来时没看见我，其他事情，都是他们走了以后我又的问家里人。”
晨锋满意地点点头，“他们要租几辆车？什么时候用？”
“租三辆，今天下午用，押金都付过了；他们还不用我们的人，要自己带车夫过来。”
晨锋心里拿定了主意，“先上课，中午再商量。”
快中午的时候，阴沉了一上午的天开始下雨了，雨还不小，大家在食堂吃过饭，也没办法到操场去，就在食堂里占据了一个角落，聚在一起商量这事。
上午的时候，晨锋已经把这件事想清楚了，这时候就先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这次不要人多了，就我和煋，还有靖翰我们三个人去。”
“哥，哥，把我带上。”颉青赶紧跳出来。
晨锋对颉青的政策就是严厉镇压，“明天就考试了，你确定自己没问题？”
之前晨锋假借颙若老师的名义劝大家读书，对于神剑社的成员，晨锋就没有那么温柔了，早早就宣布：如果有谁挂科，就把他开除出神剑社；反正晨锋自己经过这段时间的认真复习，对考试很有把握，肯定不会丢脸；再说，他难道还怕被赶出神剑社？
颉青嘴角嗫嚅了几次，估计对考试还是没有的把握，只得老实地缩回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冬白发言。
晨锋摇头，解释，“我们今天去只是跟着看看，不动手，人多了反而目标大。”他转向煋，“你会驾车不？”
煋得意地一竖大拇指，“那是我家传本事！”
马车停在路边，煋披着蓑衣坐在车厢前的车夫座位上，缩着头，双手抄在一起，看起来跟个老车把式没什么区别；这时候雨愈发大了，瓢泼似的从天上浇下来，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见到一个也是快步而行，没人对这路边的马车感兴趣。
“晨锋哥，他们来了。”煋敲敲车厢，晨锋和靖翰把车厢门推开一条小缝，透过雨帘往前面看过去，见有辆马车从对面过来，最后停在街对面不远处的一处院子前，从车厢里出来几个人，快步走进院子。
过了没多久，有三辆马车依次从院子里出来，跟先头那辆马车汇合，一起往那马车的来路上去了。
“跟上去。”没等晨锋吩咐，煋已经扬鞭，驱使着驾车的驭马踏开步子，驶上雨水横流的街道。
“别跟太近了。”靖翰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放心。”煋还真是家传的本事，在大雨中都能耍出鞭花来，马车稳稳地起步，远远地跟在那几辆马车的后面。
那四辆马车在前面转了个弯，开始向南面行进，这时候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大雨急一阵缓一阵，没有停住的意思，晨锋心里有些焦灼，这样的大雨天，如果没有重要的事，一般人肯定不会出来。
前面的马车一路向南，显然目标明确，晨锋看着路边的房屋开始变得低矮稀疏，心里开始担心起来，在城里面这样跟着没大问题，但到了这郊外，这孤零零的马车跟在后面，就太显眼了。
“煋，停车。”晨锋把车厢门推开，探头出去，雨水立即就把他的头脸浇湿了。
马车在路边停下来，晨锋和靖翰从车厢里跳下来，“你回去吧，把车交给车夫就行。”这马车是晨锋的，车夫被安排在一家小酒馆里吃酒。
“哥，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好不容易能参加一次冒险的事，煋很不愿意就这么半途而废。
“回去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晨锋拍拍煋的腿，他的裤脚早已经全湿了，这雨中赶路也够难为他了；“明天还要考试，别不及格。”
就说话这么一会儿，前面的马车就几乎看不见了，晨锋给靖翰打个手势，两个人顺着路向前追去。
晨锋和靖翰都披着油布雨衣，上面还连着兜帽，但在这大雨中也就是聊胜于无，大雨点子也顺着风直往领口里钻，把衣服弄湿了一大片，湿乎乎凉飕飕地贴在胸口，让人很不舒服；裤腿也全湿了，鞋里面灌满了水，跑起来湿蹋蹋地像带璞的鸭掌。
好在天雨路滑，前面的马车也走不快，倒也不用奋力追赶，跑了一会，身子热起来，湿衣服也没那么难受了。
雨渐渐小下来，为了避免前面的人发现，晨锋和靖翰把跟踪的距离拉大，反正只要能看到马车的影子就行。
前面的马车一直没停，出了城一路向南走，估计都跑出十几里路了，晨锋开始担心对方的目的地太远，短途还行，长途跑起来，两条腿可比不过四条腿的马。
幸好，没过太久，前面的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晨锋和靖翰躲在路旁的灌木丛后面，大口喘着，恢复体力。
前面的马车停在那儿一直没动，晨锋和靖翰歇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新情况，路上也安静，连个鬼影子也见不到，天地间都笼罩在灰茫茫的雨幕中，两个人的心思就活动起来，一前一后，借着路边草丛灌木的掩护向前靠近。
“情况不对。”靖翰在前面，招手让身后的晨锋过来，低声跟他商量；晨锋从眼前的灌木丛缝隙中看过去，发现前面只停了一辆车，另外三辆马车消失了！
晨锋焦躁起来，如果就在眼皮底下把三辆车跟丢了，他和靖翰可就把脸都丢尽了。
“我到前面看看。”靖翰拿定了主意，伏低身子，手足着地，像只蜥蜴一样扭动着身体钻进前面的草丛里；晨锋只能焦灼地等在灌木丛后面，要说潜行匿踪的本事，他可就远远不如靖翰了，靖翰这可是军队里学的本事。
过了一会，靖翰又爬回来，他的脸上身上蹭得全是脏泥，被雨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
“前面是个三叉路口，这辆车就横在路口上，有人守在车厢里，我没敢靠近，几个人不清楚。”
“三叉路口？你是说……”
靖翰点头肯定晨锋的猜测，“那三辆车肯定从岔路走了。”
“咱们过去看看。”晨锋立即做出决定，前面那辆车停在路口，也做不出什么；这些人要搞什么名堂，肯定在那三辆车那儿。
晨锋跟着靖翰，小心地从野地里横穿过去，若是有土坎土丘，或者灌木丛遮掩还好些，若是遇到平坦的地方，他就只能跟在靖翰后面，从草丛和烂泥里一点一点爬过去，好在天上下着雨，两个人向前摸了一段，见那马车已经看不太清了，他们就站起来，弓着身子向前探索。
向前走了大约一百多米，爬上一个土坡，突然有条大河横在眼前，去路没有了。
“我知道了！”靖翰看着面前的塞瑟河，立即醒悟了那三辆马车的去处，晨锋同时也说出来，“码头！”
那三辆马车从岔路过来，应该没有别的去处，最可能就是前面有个码头。
两个人都兴奋起来，虽然身上早都湿透了，头上身上也都脏得一塌糊涂，可心里都像有团火烧起来，那帮人如果真是萨莱人，他们大雨天租了三辆货车跑到河边，肯定是要接收货物，如果他们要接收的真是璋钺说的那批火枪，那今天受多少苦都值了！
两个人顺着河堤往下游走，大概走出七八十米，从雨幕中影影绰绰看到河边停了三辆马车，马车前面果然有一个小码头，朦朦胧胧地隐在雨雾里。
晨锋和靖翰都小心起来，借着地形和草木的遮掩，一点一点向前靠近，最后两个人在一处土坎后面停下来，趴在那儿，从草丛中间往前看。
那三辆马车安静地停在那儿，周围看不见人，估计那些人都躲在车厢里；河面上灰茫茫一片，根本就看不出多远，雨水打到河面上，跟水流的声音混在一起，遮掩了其它的一切声音。
“我们等？”
“等！”
晨锋和靖翰蜷缩在土坎后面，把身体尽量缩在雨衣下面，只是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早都湿了，刚才活动时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停下来，那凉意就渐渐地沁入肌肤。
没过多久，晨锋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扭头看看靖翰，哈，那小子抖得比他还厉害。
“活动活动。”晨锋把身子退到土坎下面，把手撑到烂泥里一上一下做起俯卧撑来；靖翰看了也照方抓药，哼哧哼哧地运动起来。
就这样，两个人躲在雨衣下面，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就退到土坎下面做一阵俯卧撑，等身子热了再趴过来；也幸好这会儿已经入夏，要是早几个月，两个人在雨地里凉这么久，事后肯定得大病一场。
雨一阵大一阵小，在两个人都做了三轮俯卧撑后，晨锋突然碰碰靖翰，小声说，“来了。”
雨雾朦胧的河面上，有一条船渐渐显出轮廓，那船张着半帆，慢慢地向码头上靠过来。
那三辆马车也有了动静，有五六个人从车厢里出来，其他人留下整理车马，有两个人迎向码头。
那船越来越清晰了，能看见船头上站着个人，穿着带兜帽的雨衣，旁边还有两个艄公，正忙着把长长的撑杆探到船头前的河水里。
那船船头抵近码头，船身横过来，有艄公从船上把绳子扔给候在码头上的两个人，然后船身稳稳地靠在码头上。
这时候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在漫天的雨丝中，晨锋看见之前站在船头上那个人跳上码头，跟等在码头上的两个人抱拳行礼，三个人聚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然后那来客就回身吩咐等在船上的船工，另外那两个人则回身招呼，有辆马车倒退着一点一点向码头这边靠过来。
“我过去看看。”晨锋有点着急，面前这显然是要从船上下货了，可那货物若是直接装进车厢，他们在这儿什么都看不到。“我从水里过去。”
晨锋刚要动，手腕被靖翰攥住了，扭头就看见靖翰愤怒的目光。
“我一个人过去，目标小。”晨锋知道靖翰的意思，对于冒险的事，靖翰从来就不甘人后，他只能先把靖翰糊弄住。
靖翰松了手，用手指点点晨锋；晨锋明白靖翰的意思，赶紧讨好，“等这件事过去，我请你喝酒。”
晨锋把雨衣脱下来，留在靖翰身旁，然后他小心地向后退，退出一二十米后，才弓着身子向河岸靠近，下河的时候出了一点岔子：快到河边时，他从坡上滑下去了，扯断了两把草根也没把身子稳住，直到一脚踩进河泥里身子才停下来。
滑下来的声响可不小，晨锋吓得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半晌，见没有什么异常，他才从烂泥里潜向河中。
雨水沙沙地落在眼前的水面上，河面上似有雾气飘渺，透过雨丝，晨锋能看见船工正从船舱里搬出一个个长条箱子，有人接过来，搬到不远处马车的车厢里。
晨锋顺水慢慢地往下飘，只把眼睛露在水面上，看起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码头那边，这边的船舷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估量着距离差不多了，晨锋潜到水中，潜游到船舷下面；他侧耳听了听，没什么异常，他能听见头顶不远处脚步沉重地踩在船板上的声音，还有码头上有人催促的声音，以及车轮偶尔移动压得木板吱呀地响。
应该没有人注意到他，否则上面的人早就喊起来了。
河水很浑浊，水下根本看不清东西，不过有船体做引导，下面就容易多了；晨锋先游到船尾，扶着船舵歇了口气，然后潜到水下，一口气游到码头下面。
这是一个简易码头，原木搭建的平台从岸上延伸到水里，晨锋就躲在码头的平台下面，身子泡在水里，只把头露出来；沉重的脚步从头顶踩过去，他从木板的缝隙里都能看见那些人两个一组，抬着木箱从上面经过。
晨锋有些焦急，他没有办法知道这些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他有心再冒一次险，最后理智阻止了他，如果那些人不打开箱子，他就是上到码头上也没办法获知真相。
箱子一个个从船舱里搬出来，被码头上的人接过去搬走，晨锋躲在水中束手无策；后来，终于有人说话了，说话的人就站在他头顶，声音很清楚，“这最后两箱是短铳，是不是打开看看？”
另一个人笑起来，“咱们合作了这么久，我还能信不过你？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河水很凉，可是却有另一种凉意从心底涌出来，把晨锋的身体冻僵，令他坠入痛苦的渊薮；他藏身在水中，听着头顶的人说话；后来头顶搬运货物的沉重脚步声消失了，码头上的人相互告辞，车轮滚动，船身晃悠着慢慢离开；晨锋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死死地盯着离开的船体，盯着越来越低的船舷，然后那个人的脸从船舷上一点一点升起来，进入他的视野。
那是江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