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顿皇家学院的东北角上有一座小山峰,山峰不太高,山势却陡峭,在周围连绵的峰峦间显得有些突兀,立在学院的边上,就像一堵天然的护墙;这山峰没有名字,靠近峰顶的地方,却有一块巨石陡然突出,从远处看,就像一块天外飞石直插入山峰一样,于是当地人都把这巨石叫做飞来崖。
飞来崖就在学院的边上,看起来还有点险峻,自然就吸引了热血少年们一试身手,前年夏天的时候,曾有一个学院的学生从崖顶坠亡,于是学院就明令禁止学生攀爬飞来崖。
其实,学院的禁令也只是聊胜于无,毕竟那是在学院外,学院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派人值守;所以还是不时会有学院的男生偷跑上去,毕竟,对于学院中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如果不去做些危险的事情,又怎么对得起这飞扬的青春?
另外,崖顶的视野确实好,差不多能看到整个奥顿城的全貌,还能看见腓格国王的王宫,以及穿城而过的塞瑟河,还有河上那些小小的渔舟、摆渡船和货船。
但是飞来崖最吸引学院学生的地方还不是这些,设想一下,一名少年被学院的教授用艰深的学术难题折磨,用冷酷的考核分数鞭挞,还得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假装自己是个大人眼中乖顺的‘好孩子’;忍受过所有这些,还有哪种享受比得上登临飞来崖,俯瞰下面的学院,设想把那些教授、考卷、以及一切折磨自己的东西踏在脚下的快意?兴致一起,甚至可以对着学院迎风撒一泡直坠千尺的长尿,青春的豪情自然就会在这恣意中激扬。
飞来崖也是晨锋他们经常去的地方;中午一下课,晨锋一个人溜到学院门口,从等在那里的马车上拿了一包东西,就循着人少的小路往学院后山走,却没想到被人叫做了。
珂澜小跑过来,嘴里抱怨着,“哎呀我都叫了你好几声了,你怎么听不见?”
“我是,那个啥,你有啥事?”晨锋有点无奈地看着珂澜,又看看不远处等着珂澜的两个女生,“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不去吃饭?”
“吃饭不急。”珂澜爽利地一挥手,“我想跟你说外语课程统计的事;从昨天到今天,所有的女生我都联系过了,大家的外语课程及进度我做了一张表,你等一下啊,我现在就回去拿给你。”
“这个不急,下午给我就行。”晨锋现在就想把这个碍事的赶紧糊弄走。
“哎呀,拿给你我就没事了。”珂澜是个有责任心的好姑娘,转身想跑,突然又顿住,回身狐疑地看着晨锋。
晨锋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包裹往后撤了撤,脸色一如平常,“好吧,我在这儿等你。”
珂澜的视线转到晨锋的手上,“你手里拿的什么?”鼻子吸了吸,语调明显有些兴奋,“什么好吃的?这么香!”
晨锋悲哀地意识到,这一场劫难在劫难逃了,只能先施展一个壁虎断尾计;装出一副自己人的模样,“别声张,我给你留一份,一会儿上课的时候拿给你。”刻意地看看那边等着珂澜的两个女生,无声的提醒她,别惊动了那边的两只饿狼。
“一会儿给我?”珂澜可不是那么好糊弄,她看看晨锋,又估量晨锋手中包裹的形状大小,片刻后突然醒悟,伸手指着晨锋差点大喊起来,好在终于控制住自己,压低声音,“你…,你们要去飞来崖!”
“嘘……”晨锋心虚地看看不远处等珂澜的两个女生,试图歪曲事实,“我们就是想到后山找个人少的地方,”故意晃晃包裹,假装只是想保护美食,“你知道,学院里的狼太多。”
珂澜怀疑地看着晨锋,她不确定晨锋话语的真假,继而做出决定,“不管了,我也要跟你们去!”
晨锋倒是不介意一点吃食,可是,大家真是约好去飞来崖的啊,他试图做出抵抗,“你看,我们都是男生,你一个女生加入进来,不合适啊。”贴心地为对方考虑,“也影响你的名声。”
“没事,我不在乎。”珂澜一眼就洞穿了晨锋的诡计,然后果断地做出决定,“你等一下我,我把书本放回寝室。”为了让晨锋听话,离开前顺手施放了一个威胁法术,“你要是敢不等我,我就告诉学院的保卫说你们上飞来崖了。”
晨锋只得老实地等在原地,他悲哀地认识到,造物主创造女生,就是为了折磨这天下的男人们;学院的这些女生,看起来柔柔弱弱,可在对付男生时,一个个都像开启了天赋技能,各个才智过人;唉,世道多艰,做个男人不容易啊。
可能是因为美食诱惑,珂澜倒是没有耽搁,片刻后就回来了,还额外带着一个,昨天被洛克的保镖推倒的那个女生棠华。
棠华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珂澜倒是浑不在意,一过来就催促晨锋,“走,快走,别让人看见了。”跟坏人作案似的,一副同谋口吻。
晨锋带着两个女生来到山脚下,靖翰正等在那儿,看见珂澜两个,倒也没有诧异。
“他们几个呢?”晨锋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带了两个女生来。
“都先上去了,留我在这儿等你。”靖翰看看珂澜手里提着的一个小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提出由自己代劳。
这个季节草木生发,绿意浸染,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雀舞莺飞;走在山中的小道上,日光透过树影斑斓地洒在身上,空气中有股草木的清新味道,不时能听见水流声,却看不见隐在草丛下的溪流在哪里。
一路曲折上升,没多久,就登临到山顶,能听到有人说话,却看不见人影;晨锋他们对飞来崖这里的地形已经很熟了,靖翰在前引路,从峰顶北侧的一块巉岩侧面绕过去,又护着珂澜和棠华两个攀下几块巨石,往左一跳就踏上飞来崖。
飞来崖其实没多大,上面平坦的地方差不多就是一间教室大小,安德、冬白、哲茂三个已经到了,正坐在崖边看风景,三个人的背后平地上铺了一张包裹布,上面摆着一堆玉米饼、七八个煮熟的土豆,还有一碗咸菜,这都是学院食堂的惯常伙食。
珂澜应该来过,自如地在四处走走看看,棠华就有点紧张了,站在那儿不怎么敢迈步;安德他们见了两个女生,都默契地没有问原因,哲茂贴心地指点棠华坐在最舒服的一块石头上,其他人也围坐过来。
晨锋把自己带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两个油纸包,一个包着煮好的鹿肉,酱色的肉块散发着香气;另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油炸鱼,鱼有巴掌长,身子窄窄的,像把小匕首,炸得金黄酥脆,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啊,好香啊!”珂澜陶醉地长吸了一口气,“我俩也不白吃你们的,棠华也带了好吃的呢。”
棠华就是个贤惠宝宝,见珂澜示意,就从包里捧出些果子放到布上,“这是沙果,”说话脸就红,又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这是柿子饼,嗯,是我们家自己做的。”
哲茂见柿子饼上面沾了一层白霜一样的东西,好奇地拿起一个,咬了一小口,立即大赞,“好吃!好吃!”向身旁的冬白推荐,“尝一下啊,这柿子饼比糖都甜!”
靖翰把身上背的军用水壶拿下来,往几个空碗里倒水,然后先给两个女生一人一碗,嘴里遗憾着,“唉,要是再有瓶酒就完美了。”
“虽然没有美酒,可我们有美景佐餐!”晨锋豪迈地一挥手,把整个世界划在其中,“瞧,整个奥顿城都在眼前,哪儿还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
要说有什么比十七八岁的少年更好的胃口,那就一定是一群十七八岁少年人的胃口了;上了一上午的课,大家本来就饿了,爬山虽然也只花费了一二十分钟,但毕竟花费了力气,面对琳琅的美食,大家的肠胃都咕咕地争着发言;这时也无需客气礼让,一阵风卷残云,面前的食物就一扫而空。
哲茂拍着自己的肚子意犹未尽,“晨锋,这是什么鱼?真是好吃。”
“这是海鱼,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晨锋对鱼类的知识除了区分淡水鱼和海鱼,就只剩下好吃还是不好吃两种。
冬白摇头,另有见解,“还是鹿肉更好吃。”
珂澜赞同哲茂,“我也觉得这个鱼好吃,鱼肉弹弹的,鱼骨都炸酥了,嚼起来好香。”伸手碰碰收拾垃圾的棠华,“你觉得呢?”
棠华左右看看局势,觉得和稀泥最安全,“我觉得都好吃。”说完赶紧低头干活。
吃饱喝足,餐具什么的也都收拾好,大家都懒懒的不想动弹;晨锋他们像往常一样,直接坐到崖边,脚都是悬空垂着,倒是给两个女生留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脚下有踏足之处,旁边还有小树可以抓握。
珂澜走到崖边坐下,回头叫棠华;棠华这姑娘显然第一次来这么高处,心惊胆战地走到珂澜身后,小心地探头往崖下望望,那巨大的落差吓得她立即闭上了眼睛。
“你坐下来,要是害怕,可以抓住旁边那块石头。”珂澜像个长辈一样安慰棠华,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
“棠华,你别害怕,你要是掉下去了,我们会抓住你的辫子把你拽上来。”
哲茂在一旁调侃棠华,棠华红着脸,赶紧用手按住自己的发辫,好像真有人要破坏她的发型似的。
“小棠,别理他,你看眼前这风景,在下面看不到吧。”
奥顿城处于群山中间,塞瑟河像一条亮色带子,蜿蜒着从群山中间流出,从眼前不远处穿城而过,然后重又归入苍茫的青山;塞瑟河的两岸,灰黑色的屋顶错落地覆盖了岸边的每一块空地,并向远方蔓延,好多房屋上面都有一个火柴梗一样细小的烟筒,这时候正吐出一束束的黑烟来;黑烟升腾到空中,被高处的湍流搅乱,化成一片灰蒙蒙的云气悬在城市上空。
恩典桥就在不远处,连接两岸;从这高处看下去,才更能看出恩典桥的高大;桥下的七个巨大圆拱,与桥面上细小的行人和车马对比强烈,不时有渔舟张着帆从圆拱下通过,让人惊叹这人工造物的雄奇。
视线的远处就是层峦叠嶂的青山,层层叠叠,布满了整个视野,看不到尽头;青山之上,白云悠然,那是人世之外的世界。
壮丽的景色总是能畅意抒怀,洗涤心灵,一时间,七个人都没有说话,这时候,语言尤其显得软弱无力;良久,晨锋才感慨道,“要是站在勃朗峰顶,不知道又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致。”
博朗峰是洛维亚境内的第一高峰,峰顶终年被冰雪覆盖,地形险峻,气候寒冷多变,据说还没有人登顶后能活着回来。
“估计伸手就能摸到云彩。”安德也有着浪漫主义情怀。
“或者见到仙人。”哲茂时刻不忘伸出毒舌,语调还很快活,“哈哈,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死啦。”
珂澜不喜欢‘死’这个词,换了个话题,“小棠,你往前点,你能看出咱们的寝室是那栋房子吗?”
棠华的屁股往前蹭了蹭,用手抓住珂澜的手臂,小心地探头向下看。
奥顿皇家学院就在脚下不远处,因为房屋全都是灰白色的墙面,与旁边灰暗的民房对比明显,棠华很容易就分辨出来,“…那是操场,那是主教学楼,啊,那栋拐角的房子就是我们医科的教学楼,嗯,那两颗大树中间露出的屋顶,那就是咱们寝室!”
坐了一会儿,棠华也没有开始时那么怕了,反正坐着不动,总不会凭空掉下去;再说,手上还抓着珂澜的手臂呢。
珂澜想起一件事,“晨锋,你跟颙若老师怎么商量的?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晨锋惬意地摆动双腿,视线看着下面颙若老师办公室所在的房屋,“明天吧,今天下午我们把所有学生的课程和进度整理好,跟颙若老师协调一下,明天就可以请颙若老师辅导了。”
没有学校教务部门的安排,几百个学生,进度各异,分别学习四门外语,有些学生还同时选读了两种外语,要把所有这些统计好,然后跟颙若老师的时间协调,还要确定辅导时的教室,还要事先通知上课的同学,其实蛮复杂的;“仅靠颙若老师肯定不够,等过几天,我们再多联系几位老师,那时候就可以让每个同学都有人辅导了。”
晨锋心里还是有些担心,颙若老师个人虽然答应了,但学院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其他老师又怎么看这件事?还有,学院的同学们罢了萨莱语课,颙若老师又帮着辅导其它外语,那些萨莱人肯定会不爽,他们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我们一步一步来,先配合颙若老师把巴曼语课程恢复起来,然后再开始其它语种,之后咱们再联系其他老师。”
“女生这边就交给我了,我们全都配合你。”珂澜说事情的时候,有一种女生很少见的爽直明利,“其它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你只管说。那些萨莱人想在咱们学院肆意妄为,咱们偏不能让他们得意!”
“嗯。”晨锋感觉很欣慰,这次的事情,在同学间没有遇到任何阻力,有种众志成城的意味;晨锋隐隐感觉到什么,觉得这样团结的状态,只是用在复读外语课这件事上,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这把‘牛刀’还能不能做点其它事情?
“咦?”哲茂指着下面的学院,“这是什么人来学院了?”
大家往下看,见学院入口一溜进来了十二三辆马车,全都停在广场上;每辆车旁都跟随了好几个人,仆役或者护卫?这时候马车里的乘客下来,学院主楼里也出来一群人,往来客这边迎过来,从崖上看下去,就像两小群蚂蚁汇合到一起。
“这么多马车,这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安德摸着自己的下巴,看起来有点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