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早晨,萨莱出兵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同学们没人进教室,聚在广场上议论纷纷;毓竹没听说过靖北堡,就问晨锋。
“靖北堡在国界边上,距边境线只有几里路。”上次晨锋被关了几天,当时‘看守’晨锋的轲叔就在靖北堡呆过,所以晨锋有所了解。“那边都是山区,过来只有一条大路,先是靖北堡,再过来二十多里就是彰德城。”
“萨莱人到底想干什么?”毓竹气愤地说,“仗着国家大就欺负我们。”
晨锋没再说话,怒火在他的胸中蓄积,恨不能持剑上阵大杀一场。
很快,他的怒火就找到了发泄的目标。
第二节课后,好多同学都要换教室,晨锋跟着大家从数学楼里出来,就看见洛克带着几只马屁精还有两头护卫狗迎面过来。
晨锋恍然意识到,似乎从萨莱武馆那件事后,这混蛋就没在校园里出现过,晨锋几乎都把他忘了。
现在这混蛋又冒出来了,看他横着走路的样子,好像整个校园都是他们家的地方。
大多数同学都远远地避开这群混蛋,但也有个别人没注意,靠近了,那两只护卫狗就冲上来,蛮横地把人推开。
晨锋几乎没有思考就迎上去,这里是洛维亚,不是萨莱人可以作威作福的地方。
那两只护卫狗显然认识晨锋,立即上前挡在洛克前面。
晨锋没有思考,他现在被愤怒所主宰,怒火在胸膛中延烧,急切地要寻找一个出口;他盯着那两个护卫,把杂念驱出脑海;他没有带剑,也没有带晴雪,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拳头,他还有不屈的勇气。
周围似乎有人群聚集,洛克在后面似乎在说什么,晨锋浑然不觉;他的心神聚焦在对面的两名护卫身上,观察他们身体的姿态和呼吸的节奏,一旦发现机会,他会立即冲上去,把他们击倒。
对面的两名护卫感受到威胁,不约而同的拉开马步,双手摆出搏斗的架势;晨锋脚下小步地横向移动,对手是两个人,他需要打乱两个人的配合,只有先击败其中一个,他才能最终取胜。
就在局势紧绷到一触即发的时刻,突然有个人出现在对峙现场的中间。
“晨锋,你在做什么?”
晨锋猛地后退,脱离对手的威胁范围,然后才回过神来看向搅局者,“哦,老师。”
颙若老师看了一眼晨锋,转过身,“洛克,在校园里,你怎么可以纵容护卫推搡同学?”
那两名护卫的反应极其奇怪,刚才他俩还气势昭彰地跟晨锋对峙,可现在两个人连连后退,之后才想到自己的职责,赶紧冲到洛克的身边,那姿态像是下一刻就要抓起洛克逃走。
洛克自己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儿,在颙若老师的注视下,嘴里连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最后干脆后退逃走了。
“好了,大家去上课吧。”颙若老师让围观的人群散开,然后看向晨锋,“晨锋,你跟我来一下。”
颙若老师走在前面,晨锋垂头丧气地跟随在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对,最近几天,老师将要离去的事实让他心情烦闷,无法疏解,而萨莱人的悍然入侵,就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他心里蓄积的怒火。
“怎么?忍不住?”直到回到办公室,颙若老师才开口跟晨锋说话。
晨锋羞赧地点点头,他知道在老师面前无需隐瞒。
颙若老师并没有指责他,而是转身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身,“愤怒是一种力量,但愤怒也会侵蚀我们的理智;如何掌控力量,而不是被力量所操控,这之间的分寸,需要靠你自己体会。”
晨锋没有听懂,但他知道老师这是在教自己,于是他把这句话记住,以后慢慢去想。
“好了,去上课吧。”
晨锋站起来,将要出门,却又停下来,“老师,萨莱人……,会打过来吗?”
“萨莱人现在应该没有全面入侵的想法。”见少年疑惑地瞪大眼睛,颙若老师笑笑,“如果萨莱人真要入侵洛维亚,那他们首先要把重要的人物还有资产撤出去或者隐藏起来,比如洛克,据说是萨莱某大公爵的儿子,若真的要全面开战,肯定要先把洛克送回国。”
“对啊!”事情就是这样,老师一讲解,就觉得特别简单,“那萨莱人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
“震慑吧,”颙若老师耸耸肩,“可能腓格国王最近在跟萨莱拉开距离,于是萨莱出兵提醒一下。”
“这样啊,”晨锋懂了,“还有萨莱武馆的事情让他们太丢脸,于是出兵掩饰一下?”能够调戏老师的机会真的很难得。
颙若老师瞪眼睛。
“老师,我去上课。”晨锋溜了。
在困顿了将近一个月后,维克托觉得自己终于又可以扬眉吐气了。
萨莱武馆那件事,不仅仅是损失些人手那么简单,真正受损的其实是萨莱国的名声;这些天来,过去那些亲近的官员开始有意无意疏远这边,有时连个简单的消息都不愿意透露,更别说跟这边见面了;民间反对萨莱的声浪也在高涨,已经有好几个萨莱商人跑过来诉苦,说他们受到了当地人的抵制;甚至连街上那些贱民也对萨莱毫无敬意,都敢冲着萨莱国的徽印吐口水。
维克托最清楚,名声这东西,有时候足可抵过几千几万的军队;可惜孜孜经营多年树立起的威名,就在那个落雨的傍晚毁于一旦。
一个人的时候,维克托有时也会幻想,如果当时没有动那个妖孽,或者在第一次遇挫后及时收手,局面或许不会败坏到如此局面;但天下没有后悔药可以吃,品慎的愚蠢不仅弄残了他自己的一条腿,也让维克托陷入困境。
但现在,局面开始逆转了;维克托一想到刚才外务大臣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就忍不住开心,六千万人口的大国,终究不是洛维亚这样的蕞尔小国可以轻侮的。
今天一早,洛维亚的外务大臣将他招过来抗议,开始维克托还不明所以,后来才知道帝国军队已经跨过边境,开始佯攻边境的一个小堡;维克托欣喜之余,也有些讶然,萨莱武馆事件之后,他确曾建议军方在边境制造摩擦,不过也只是尽人事而已;军方一向傲慢,根本不把他这个大使放在眼里,他也没想到这请求真能落实下来。
‘啪’的一声响,有东西打在马车的窗户玻璃上;维克托往窗外看了看,不出所料,是几个顽童守在路边,往经过的马车丢石子。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维克托乘车出行,时常就遇到此类状况,搞得维克托都动了换一架马车的念头,现在在奥顿城里,帝国的徽印带来的不再是尊重,而是鄙夷和唾弃。
现在就不需要换车了,只要帝国的军队在边境持续施压,腓格自然就会懂得应该如何尊重帝国的大使。
维克托的马车一路驶回大使馆,却看到有两架马车停在院子里,维克托有些不快,按规矩,他不在时,使馆不可以随便接纳客人。
马车是洛维亚这边很普通的样式,看不出什么。
有个人大剌剌地坐在会客室中央,那是维克托平时接见客人的专属座位;还有两个人站在那个人身后,看着是侍从的模样。
“阁下何人?”维克托压抑着心里的不快,尽量不让怒气从语调中泄露出去;他注意到对面的三个人虽然穿着洛维亚平民衣服,可脸型和气质看起来更像萨莱人。
“你就是维克托?”对面的不速之客上下打量打量维克托,然后举起左手的食指摆了摆。
维克托看着那人晃动的二郎腿,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如果对方拿不出有力的身份证明,他就让人把他们扔出去,而且一定要保证头下脚上。
侍从中的一位过来,递给维克托一纸文件。
“特使大人!”维克托倏然而惊,并立即肃立躬身以示效忠;文件表明坐在对面这个人是萨莱皇帝的特使,对萨莱国在洛维亚境内的一切事务皆有生杀予夺之大权。
“特使大人有何吩咐?”维克托内心里希望那任命书是假的,可那上面血红的玺印不会说谎;“维克托惟大人之命是从。”
对面的特使没有出声,于是维克托更努力地把脊梁弯下去,眼睛盯着身前的地面肃立不动;维克托当然更喜欢在别人面前把头扬起来,可那样的话,脑袋跟脖子分家的时刻就不远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维克托知道这是特使大人的下马威——特使大人终于开口了,“对于那个颙若,你们知道什么?”
之后,两辆马车驶出萨莱大使馆,在一个偏僻的路上与两架等在那里的马车汇合,然后一路驶向萨莱武馆。
维克托已经很久没有来萨莱武馆了,因为,受不了那味道!从那天之后,开始时是不断有市民过来瞻仰萨莱武馆紧闭的大门,离开前再往大门上吐口口水问候一下,之后这问候的方式开始升级,从口水变成石子土块,再变成烂菜叶臭鸡蛋还有各种垃圾;开始时武馆里的人还努力每天清扫,可自从问候的礼物升级成屎尿粪便后,清扫的努力只能停止了,于是武馆的大门就被日渐增多的垃圾和粪便堵塞起来,远来观瞻的人只能捂着鼻子远远地看看,骂上两句,然后心情愉快地离开。
四辆马车从偏门驶进武馆的院子,维克托从第一架马车上下来,一边恭谨地伺候特使大人下车,一边揣测后面两辆马车上是什么人。
那不是人,是一头野兽!这是维克托的第一个印象。
当时维克托正面对下车的特使大人,忽然感觉旁边多了某种威胁的存在,那威胁是如此地确实,刺激得半边身子的毫毛全都立起来了。
第一眼看见时,维克托都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人。
那确实是个人,只是比周围的人都高出一头,身体惊人的雄壮,像是来自于神话中的异族;赤裸的身体上披着条动物毛皮,从左肩上搭过来,在腰部用一条麻绳扎住;豹皮还是虎皮?裸露的胳膊和双腿一样粗壮,皮肤呈棕黑色,上面可以见到一条条纵横的隆起,维克托过了半晌才意识到那些隆起是一条条伤疤。
那人站在那儿,脏污的长发胡乱披着,只是在额头上用条看不出颜色的布条扎在脑后,当他看向周围时,维克托恍然觉得那是一头雄狮在环顾领地。
然后那雄狮转向维克托。
维克托觉得自己被某种无形的楔子钉在地上,就像在冰原上赤裸着身体面对一头猛兽;对方的目光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甚至也看不到动物捕猎时的凶光,如果一定要用话语来描述,可以谓之死神的注视。
这一刻,维克托全身的毫毛全都直立起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无法移动或者转身,也无法大口喘气,他要努力收腹才不至于当众出丑。
好在那怪物的视线随后移开了。
“他比那个颙若如何?”维克托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见特使正看着那个凶人,如同欣赏豢养的猛兽。
理智告诉维克托应该逢迎,可奥顿皇家学院那个人的印象刻印得太深刻,让他无法立即否定,“属下见识浅薄,实在不……”恍然意识到应对的不妥,急忙改口,身子也躬得更低,“请特使大人恕罪。”
特使摆摆手,大度地原谅了维克托的这一次失误。
之后维克托了解到,面前这野兽一样的男人来自萨莱北疆的冰原,因为之前接到维克托的飞鸽传信,特使大人特意带他南下。
来自冰原的武士有一个古怪的名字:库卡。
当日那位颙若教授袭击武馆时,维克托并没有在场,不过事后他通过在场的人了解了整个过程;然而,跟库卡比起来,他发现自己的了解太简略了。
库卡听不懂萨莱语,需要通过一个随行的翻译才能沟通;按照他的要求,特使大人下令,武馆中的所有人全都回到当时搏斗的现场,即便腿伤未愈的品慎也不例外。库卡就从大门开始,逐步复盘当日那个袭击者的每一个动作。
在连接前后院的过堂耽搁的时间最长,当日在这里搏斗过的五个人中,两个人死了,另外三个人中有两个还是伤重在床,都是用床板抬过来,只有一个拄着拐杖勉强能够行走,库卡就盯着这三个伤残人士追问当时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又招来几个人现场模拟,直到当时动手的过程还原得七七八八才罢休。
在后院的广场,品慎讲述自己当时和那个人对战的过程;经过二十多天的休养,除了那条腿,品慎身上其它地方的伤大体痊愈,已经能够拄着拐慢慢行走;也许是那一场败战痛彻入骨,一招一式全都刻印在心里,事后品慎自己应该总结过,这时候就由他的两个弟子在大家面前演练出来。
库卡认真地看着,之后又让重新演练了一遍;当然,双方的动作和力度自然比不上实战,示意而已。
那个库卡看完,突然就扑到品慎面前,挥拳向他打去;品慎本能地抛开拐杖抬手格挡,也就是三两招后,库卡连着两拳打在品慎身上,之后平掌戳在品慎的咽喉,戳得他的身体向后摔倒。
周围的人都懵了,可没有一个人敢动,没人敢去挑战那杀神;维克托吃惊之余,倒是看出点名堂,库卡最后打在品慎身上的三招,就是当时颙若最后的三个招式。
品慎应该也意识到了,除了摔倒时叫出声外,之后就咬着牙一声不吭;维克托看见他磕在地上的右腿不住地抽搐,还有他额头上涌出来的大滴汗珠,从心里都替他感觉疼。
那个库卡对摔倒的品慎视若不见,扭头跟翻译说了句话。
“大人,库卡说,他已经了解了那个人的武功。”
这是特使大人最关心的问题了,“问他,能不能打赢那个人?”
翻译咕噜咕噜跟库卡说话,然后回过头来,“库卡说,他不懂什么叫赢;如果遇到那个人,他能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