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春宫出来,意妃直接去了承德宫,元彻自十六岁及冠后,皇帝给他封了德亲王,在紫辰宫里给他另修了宫殿,与太子的东宫只一线之隔,并亲自题“承德”二字,这是自建朝后便没有的事,也算是格外的皇恩。
元彻连着告病好几日,意妃当他闹闹情绪就好了,也没去看他,现下是忍不住了,硬是冲撞进去看看他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宫门口的看守自是不敢拦她,见她气势汹汹的冲进来,元彻的贴身内官荣宝赶紧去书房给元彻通风报信:“殿下,意妃娘娘来了。”
天已经黑下来,书房里却没有点灯,只借着窗外透进一些微弱的光亮,荣宝才勉强能看到元彻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后,他已经坐在这里整整一下午了,也不许旁人进来点灯,就这样由着暮色降临,将自己隐入这昏暗之中。
元彻依然一动不动,只淡淡的说道:“明白了,掌灯。”
荣宝应下来,连忙掏出火折子,将书房里的油灯都点了起来,房间里霎时亮了起来,荣宝才看到书桌的一边放着一只朱漆托盘,上面是一碗清汤鸡丝面,配着几样爽口的小菜,厨房道是他病了,这几日给他做的清淡,没想到也是一口也没吃。荣宝叹了口气,想着该如何劝着主子进食,话还没开口,意妃便进来了。
元彻只眼皮抬了下,身形仍然未动,只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纸书文,上面只写着两句话:“若是有尽时,便道无尽日”。荣宝有些骇然,元彻素来对意妃亲厚孝顺,如今这般连礼节都不顾,当真是太稀奇了。
意妃倒不介意他的态度,只冷声问道:“我看你,倒不像是病了的样子。”
荣宝听这夹枪带棒的话,知道这母子二人有诸多恩恩怨怨没了,忙识趣的退下,顺手把书房的门关上,并打发门前的内官婢女们去远处候着。
“多谢母妃关心。”虽然说着谢,元彻的语气中,说不出的冷淡疏离。
意妃看了眼他书桌上的诗文,随手将手中的骨哨丢在他面前,道:“这些都是你自己的意思,现在何苦又来怨我。”
那只骨哨被扔在纸上,跳了两跳,最后滚动着刚好落在其中一个“尽”字上,元彻眼眸骤然一缩,但并未伸手去拿,只道:“母妃多虑了,儿子怎会怨您。只是这几日确有不适,望母妃不要见怪。”
意妃叹了口气,道:“彻儿,母亲知道你心里也难过,但你若为个丫头如此失态,怕是你父皇也要对你心生不满。你与文婉的婚事在即,你父皇还只字未提宫外建府的事,礼部是先前皇后的人,拿着这事说过好几次,你父皇只当没听到,个中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母子二人苦心积虑这么些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你不要在这种时候犯糊涂。”
元彻闭上眼,道:“我知道了,母妃勿用多言。儿子自有分寸。”
意妃向来高傲,家世显赫,儿子出色,只怪自己生得比皇后晚,进宫晚了几年,生的儿子没占上嫡长,好在太子不中用,她与元彻母子同心,在通往皇权的路上,走的虽然艰辛,但也算是顺畅,最令她欣慰的是元彻对她的孝顺体贴,好像人世间,已没有令她再忧心的事,没想到今时今日,为了一个小小太医令的女儿,他便如此失态,不禁怒火中烧,冷笑一声,道:“母亲知道你的心思,也不瞒着你,我已跟你父皇求了那丫头的婚事,好让你没有半点后顾之忧。”
一直在隐忍中的元彻听到这句话,“腾”地立起来,怒目圆视,眼神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母亲你说什么?”
见他这个样子,意妃心里更加不悦,语气里更是多了份挑衅:“没错,我向你父皇求了她的婚事,把她许给定国将军顾朗。顾朗常年驻军北疆,兵权在握,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很高,现在天下太平,北边的离国,西边的赤画国都愿伏首称臣,顾朗手握重兵反而成了你父皇心中的忌惮,他一生戎马,年近不惑都未娶正室,正好借赐婚之机把他召回上京,也算是解了你父皇的一块心病。”
元彻深深的看着着意妃,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最终变得软弱无力,他该知道的,这就是他母亲该有的心思和手段,自己身上不也流着这种血吗,又有什么资格来怪她。
他颓然的坐回椅中,浑身似是没有一丝气力,意妃抽出那写了诗文的纸,看也不看,撕了个稀巴烂,道:“面凉了,我让厨房给你重做。既然没病,就不该吃的如此寡淡,明日你父皇想考考你们骑射的功课,你今晚得吃好睡足养好力气才行。”
雨下得大了,噼哩叭啦打着窗棂,他想起有一天,也是这样下着雨,他带她偷摸着在御花园里爬树,树枝和树叶层层叠叠,雨点虽然大,但也不会密密的透下来,他们就藏在里面听着雨点打树叶的声间,也是这般劈里啪啦,素问还说道:“若是能把自然界这些声音全收集起来,合在一起,必然是首撼天动地的绝世之唱呢。”他便也仔细听去,只觉得这声音确实动人,有种净人魂魄的力量,只是后来荣宝急得到处喊着“殿下,你在哪儿啊”,才把这份“力量”打破,素问冲着他哈哈笑,讥讽他走到哪里都有群小尾巴,元彻扬言回去要把荣宝的嘴给封上。
只是今日听来这声音,元彻只觉得心烦意乱,唤了人来将窗户关好,依然觉得吵,内官们又忙去拿了些软布头,垫在落水的地方,好让这雨没有一点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