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安知道石柔有话瞒着自己，见她如此态度，也不再发问了。在帮忙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告诉石柔自己已经迎来假期，明天启程回家，车票已经买好了。石柔没说什么，收拾完家务，进屋拿出来一件针织的浅蓝色毛衣，说你试试吧。张振安将毛衣穿套在身，大小长短都很合适，说这真是送我的么，我怎么好意思呢。石柔说一直麻烦你帮我的忙，不知道送你什么，只剩下这点手工了。张振安恭维说你这手艺完全可以开门营业，保证大卖呢。石柔没作回应，沉默片刻，问你有没有请那个胖同学吃饭。张振安想了一想才明白指的是李胖，强笑着说你是不是准备还掉天底下所有的人情，然后潇洒走一回去啊。石柔面目黯淡下来，说天下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有的债想还也还不了了。张振安安慰说不用什么事儿都那么认真，那样得有多累啊。石柔稍作沉吟，说再累也是自找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我所能。
石柔打算上超市买点东西，张振安要求同去，石柔点头同意了。走在去超市的路上，石柔询问一些关于赵颖青的事，张振安几乎有问必答，只是不愿回应吵架闹分手的原因，石柔点到即止，也没作追问。石柔在超市里买了一堆吃的用的，张振安推着购物车跟在后面。正穿行在货架间，张振安迎面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赵颖青，不由得吃了一惊，心想这下可要坏事了。一个班上的女生陪在赵颖青身边，率先发现了张振安。赵颖青本在寻看货架，得到提醒，转眸看过来，先看到张振安，脸上漾起了惊讶而含带蔑意的笑容，转而发现了石柔，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也不说话，扭身便走。石柔说你别愣着，快去看看。张振安如梦初醒，急步跟出超市，在超市旁的小街追上了赵颖青，连声呼唤，没获理睬，上去拉拽她的胳膊。赵颖青扭过身来，甩手扔出一个巴掌。张振安挨了这么一下，目瞪口呆，愣在那里。女同学堵在两人中间，说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闹矛盾也不要这样。赵颖青没有说话，甩手径去，模样看起来快要哭了。女同学说你先不要跟上来，我去劝劝她。张振安呆立片刻，想到石柔还在超市里，怏怏地返回了超市。他在超市里找了一圈，不见石柔的踪影，赶出门来，循着来时旧路，很快追到了人。他将女人手中两大袋的东西全都接管过来。石柔问你女朋友呢。张振安说不用管她，她自己回去了。石柔问你看有没有必要我出面解释一下。张振安说不用，这事儿我自己就能搞定。石柔说你把她号码给我。张振安说真的不用，我跟她都谈好了。石柔没再说什么，回到家中，说我累了，你早点回去吧。张振安见女人态度冷淡，不敢违拗，应诺一声，走到门口，问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石柔稍作沉吟，说你不用管我，照顾好你自己就行。张振安心里非常难受，说你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换号码。石柔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快走吧。张振安心中虽然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石柔突然说你等等。张振安高兴了起来，退身回来，问有什么事儿安排去办的。石柔指了指桌上的一大袋零食，说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
从石柔的房子出来，张振安手里除了装有毛衣的袋子，还有一大袋石柔交代他带回去分享的小零食。路过网吧门前，张振安想到了老乡，进去找到人，与老乡闲扯片刻，送出了一部分的零食。他回到了宿舍。老易和老潘已经回家去了，剩下的舍友们围坐在电脑前看电影，另外还有两个隔壁宿舍的男生。李胖招手说小张快来看大片呢，今晚我们包场没人管了。张振安没有搭理他，却抓出一大把零食，全都扔在他的床上。老翟见了，跳过去抓来几个，说哥哥今个儿发财了呀，有我的份么。张振安拍开舍友欲行肆掠的贼手，说叫爷也没有，将两只袋子全都锁进小衣柜。他躺在床头发呆，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男生们笑语轰然，心中越发烦躁。他起身离开宿舍，信步来到运动场，断断续续地跑出十来圈，心情转好了一些，登上看台，坐下稍息，再发凝想，情绪很快低落了下来。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一看，竟是赵颖青打来的。他带着疑惑接通了电话。打来电话的正是赵颖青，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问你在哪儿呢。张振安说我在操场上。赵颖青说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挂断了电话，张振安心里越发疑惑，认为女友或是要跟自己彻底摊牌，或是发生了其它什么大事儿，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儿。过了片刻，他看到赵颖青出现在了跑道上，连忙下去迎接。
“我们坐坐还是走走？”他有些紧张地问道。
赵颖青看起来很是平静，没有一点儿要发火的样子，“不坐了，还是走走吧。”
两人沿着跑道漫步而行。张振安见赵颖青主动要求约会，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越发感到不安，忍不住挑出了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明天回去，”赵颖青说，“你呢？”
张振安说：“我也明天，你明天什么时候？”
赵颖青轻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需要我们用成年人的心态去面对。我们至少我个人做得不够成熟，不够理智...”
“不，不是！”张振安着急起来，“是我解释得不到位，做得不够好，我的本意是好的！赵书记，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不再是赵书记了，”赵颖青说，“我已经递过辞职信了，年级班级的都辞掉，费老师也同意了。”
“可是，我希望...”
赵颖青厉声说：“你不用再说了！”转而脸色和缓了下来，“一切都过去了，就让它都过去吧。”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过去指的是什么？”
赵颖青说：“一切，所有的一切！”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是坚定的，看起来早已拿定了主意。
“你的意思，我们的关系也...”
“没错，让它翻篇吧，”赵颖青将目光投向灯火阑珊的教学主楼，“我今晚到这里来，就是要告知你我的决定。”
“我明白了，我尊重你的决定。”
“这些天，我深深地反省了我自己。我心里知道我是爱你的，我也知道我把你抓得太紧了。我害怕失去你，反而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自己。可能我的本性有些自卑吧，认为自己不够优秀，那个女人看起来如此完美...那种感觉实在太痛苦了，我相信你不会体会得到！”
“赵书记，我...”
“你不用反驳，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赵颖青说，“我要跟过去的那个我道别，我要找回曾经那个自信、朝气蓬勃的自己，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将世界踩在脚下！我最近常在想，我为什么会活成现在这个卑微样子？这是不行的，我必须作出改变！”
“你一直很优秀，这样说话，叫我们这些学渣汗颜。”
“这个夏天我会好好考虑我们的关系，”赵颖青说，“我需要安安静静地待下来，然后去思考。你如果愿意等我，我会给你一个答复，也许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祝你幸福，”顿了顿，继续说：“那个女人也许是个好女人。”
“请你不要这样说！”张振安难过得别过脸去，“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石柔只是朋友关系。”
赵颖青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刚才那个女人来找我了。”
张振安惊讶不已，问道：“她找你干什么？”
“我蛮佩服她的，整个宿舍楼打听我，”赵颖青说，“她跟我说她把你当小弟弟来看待，还跟我讲了她和她那个男朋友的事。”
“她还说了什么？”
“她把你夸上天了，我都不知道我原来那么无知，”赵颖青冷哼了一声，稍作停顿，继续说道：“她还说她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她会离开这个城市，短期内不会回来。”
与赵颖青分手以后，张振安心潮汹涌，稍作犹豫，拿定主意再见石柔一面，直奔八牌楼社区而来。他来到那栋旧楼楼下，见石柔卧室所在的那扇窗户漆黑一片，心里发紧，担忧女人出了什么意外，跳上楼梯，刚欲拍门，发现一旁的楼梯口站着一个人，吓得一跳，正要开问，对方却先说话了。听到这个声音，他猜得这人应是盛可程，定睛细看，面貌大略可辨，确是此人无疑。他警惕了起来，问你来干什么。盛可程说这好像是我的问题，靠近上来，说老弟要来一根吗，抽了一根烟递过来。张振安摆手拒绝，说这里不欢迎你，你快走吧。盛可程呵呵笑了笑，说老弟你搞错了，这是我未婚妻的家，该离开的人不是我是你。张振安闻言怒火中烧，说你还能要点脸么，老婆孩子都有了，还在这儿装什么装，你就是个人渣。盛可程稍稍发愣，笑出声来，说我的确有个前妻，上去拍打铁门，说小柔你快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听我跟你好好解释。张振安厉声说你别拍了，快滚吧。盛可程扔下手上烟头，说洗洗没毛的屁股睡觉去，别惹我发火。张振安冷笑着说人渣猖狂什么，上前拉扯盛可程肩膀，想要拽他下楼，却也不知怎的，脚下踉跄，向后退去，接着天旋地转，等到重新辨得方位，已经从楼梯上跌滚下来，身上数处疼痛，再摸额头，却已受伤出了血，想要站起来，两条腿都疼得直打颤，忍不住地叫唤起来。盛可程走了下来，说那是你自找的。就在这时，石柔家的房门打开了，一个人闪了出来，快步来到楼下，正是石柔。石柔上来扶住张振安，急切地问怎么样了。张振安直喊腿疼。石柔说经理你为什么要伤他。盛可程说他先动手动脚，我告诉过他我练过。张振安嚷嚷说我腿好像断了，你快帮我报警，把这个畜生抓起来。石柔说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好了。盛可程说这小子肯定装的，我不相信半层楼梯就能给狗腿摔断了。张振安说姓盛的你别走，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挣扎着掏出了手机。石柔阻止不让，说经理你快走吧，我求他不关你的事。盛可程说我很想跟你好好谈谈，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会，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石柔说我明天打电话约你。盛可程说就等你这句话，又说你把这小子给我，我带他上社区医院看看。石柔说你快走吧，你在这儿，他会一直闹下去。盛可程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了过来。石柔摇头说不用。张振安伸手说快给我拿来，回去再准备十万八万，我要是腿断了，这点钱都不够塞牙缝。
石柔问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张振安说没事，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石柔扶着一瘸一拐的伤者去了社区卫生院，检查了伤情，问题不大，除了额头等数处轻微皮外伤，左膝伤势稍微严重一些，缝合了数针，还吊了两瓶药水。从社区卫生院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张振安知道宿舍区已经关了门，请石柔将他送到网吧，打算跟老乡将就一个晚上。石柔拒绝了，说你哪儿也别去，就住我那儿吧。
石柔带着伤者回到她的住处，令坐在那里勿动，先给他取来洗脸水，接着欲上手为他洗脚。张振安拒绝说我还没断腿呢，真要断了，也应该姓盛的帮我洗。石柔站在那里，表情有些茫然。张振安有意活跃气氛，问你经常给别人洗脚吗。石柔一脸认真地说他以前工作比较忙，我自己也愿意。张振安闻言语塞，不敢再开玩笑了。他以为女主人会将自己安排在另外一个房间，不过还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石柔说你睡我房间吧。张振安说指了指那扇关着的房门，说我不睡地板就行了。石柔摇头说我没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张振安闻言来了兴致，问房间里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石柔说里面没什么东西，除了一张空床，还有一排货架，上面都是干勇的东西。张振安问那些东西很贵重么。石柔摇头说那些瓶瓶罐罐都是他的宝贝，可能怕我弄坏了。张振安问什么瓶瓶罐罐。石柔说是他检验样品时候用的。张振安说看来干勇还是技术流派，我能打开参观一下么。石柔说你别碰坏了就行，他会生气的。张振安掏出饭卡，对着门缝插弄片刻，没有成功，只得悻悻作罢。张振安说你给我铺几张凳子吧。石柔说你睡我床吧。张振安问那你怎么办。石柔说没关系，我床挺大的。
夜色已经很深了，张振安躺在床边，一点儿的睡意也没有。微风从阳台那边吹拂进来，撩拨开有缝隙的窗帘，一翕一张间，银色的月辉偷偷地溜了进来，静谧了夜色，柔美了时光。他曾经站在窗外，凝望此间的阳台与窗帘，痴想里面的光景，而此刻竟已身在其中，仿佛沉醉在梦境中一般，不禁有些心生恍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到大床另一边的女人应是发出了一声叹息，按捺不住了，轻轻地开口问：
“你睡了吗？”
石柔立刻有了回应：“你应该好好休息，怎么还不睡呀？”
“我想睡，可是睡不着。”
石柔没有立刻接话，过了半晌，她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自从他消失以后，我很少能睡个安稳觉了。”
“你还有亲人，还有朋友，不用再去想那个人，为自己为孩子，好好地换个活法。”
“要不是因为孩子，我可能会坚持不下去，”石柔顿了顿，继续说道：“小安，我要谢谢你。”
“你不要总说这个，我会骄傲的。”
“因为有了你，我才会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值得眷念的理由。你是一个好人，小安。”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只是尽量在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等到我老了，大家都说，这个人一辈子活得清清白白，我也就满足了。”
石柔沉默半晌，说道：“我在想这辈子遇到的那些人，有些伪善丑恶的面孔。相比起来，干勇还算是好的，至少他是一面的。”
“你觉得四眼仔怎么样？”
“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做事很执著，很较真。”
“你要搬家就是为了他吗？”
“要是那会儿我答应孙店长的追求，也就不会有接下来这些事情。他不介意我肚子里的孩子，对我也挺好的。”
“我觉得那个家伙也不是好人，你看他玩弄的那些把戏，”张振安说，“也许到后面就会原形毕露了。”
石柔突然抽泣了起来。张振安扭身看过去，女人背对着自己，瘦弱的肩膀似在瑟瑟抖动，他情不自禁地贴靠过去，搂住了她。石柔呜咽的声音仿佛是从天边传来：“...我该怎么办？我该往哪里去？这辈子没有干过害人的事情，从来没有对别人有过坏心眼，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