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从校门口的小书店借回来一套小说书,是穿越题材的,男生们争相传阅,奉为谈资。老翟对这书尤为痴迷,几乎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晚上缩在走廊挑灯夜读,白天则窝在宿舍里补觉,连网吧都不怎么去了。张振安对此感到不解,以为区区一本奇幻小说而已,不该拥有这等摄魂似的魔力。他没有尝试去阅读这本新书,不是因为个性奇僻或是别的什么,只是这书是文安借过来的。自从那晚不欢而散以后,文安没有为自己失礼行为作出任何解释,甚至没有作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歉意表示。张振安感到如鲠在喉,怏怏不快,无法释怀。这天午饭后回到宿舍,他本来打算休息片刻。老翟抱着那本该死的小说书,不睡己床,却占据他的床铺,怎么说不肯离开,说是什么“黄金宝铺”,还嬉皮笑脸地给他朗读书中那些俗不可耐的片段。他实在是束手无策,只得揣好证件,离开宿舍,提前往校南门口的传达室提取包裹领取单。“这家伙真是不知廉耻啊!”他一个人走在路上,想到了这位厚脸皮舍友,认为自己应该发火儿,事实上他越想越觉得好笑,“糙人看破书,真是天生好搭档,改天一起烂掉吧!那种烂东西毫无深度广度,还玩时空穿越呢,哗众取宠,可笑至极!要是时光可以穿越的话,恐怕人类早就灭亡了!以人类固有的自私与狭隘本性,最后的结局必然只有一个,就是走向败亡。未来人如果可以在时空中来回穿梭,携带不可救药的病毒或者破坏力极大的武器,那将会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然而,大家实际上都还活得好好的。一言以蔽之,虫洞理论都没那么可笑的!”
传达室看门的是个胖老头儿,说话与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在桌上翻了好一阵子,找出了张振安的包裹领取单。张振安从传达室里出来,仔细翻看这张来自邮局的单据,心中蠢蠢欲动了起来。他打算立刻动身前往邮局,念及邮局离学校还有一段距离,决定回宿舍向老易借车。他回到宿舍的时候,老易正坐在众舍友凑钱买的电脑前,臭着一张痘坑脸,见张振安进来,说小张你是不是乱装什么东西了,抱怨电脑运行速度缓慢,影响他学习编程。张振安见宿舍长正用超级兔子整理硬盘,摊手说电脑是不是中毒了,又补充说最近学校机房电脑都中了招,整个屏幕变成女鬼脸,还有笑声呢。老易说进程我看过了,没有那个病毒,这个我比你懂,又扬声宣布说你们那些电影游戏都把盘子占满了,我都删了啊。老潘从床上跳下来,说我那些图片建个文件夹,别的你随便搞。老翟躺在张振安的床头假寐,小说书盖在肚皮上,闻言挺身起来,说老潘你别瞎搞啊,我那几个游戏老易你也不要删。老易作色说你那些少儿不宜少玩,小说书也少看,多干点正事儿。老翟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玩的,他们都玩了啊,你怎么不说他们。老易说他们还知道死活,你TM是看到狗吃屎都要上去舔两口。这时,舍友大刘提着水瓶回来了。这大刘长着一张大方脸,夹戴小框眼镜,说话时喜欢翘歪嘴唇,走路有些八字腿。他上去拍了一把老易的肩膀,询问Delphi的安装进度。老易瞪眼看他,说你快把winme盘拿来,我看要重搞系统。张振安见这时稍有空闲,向老易提及借车的事儿。老易说我过会儿还要和大刘上军人俱乐部搞一搞。张振安问大刘你车呢。大刘说我那破车你也敢想啊,再说现在不是不给带人嘛。张振安说那我上别的宿舍问问吧。老潘说你怎么不找我。张振安说你下午不去骑行啊。老潘说今个约不到人,你拿去用,随便搞,哥哥先睡个美容觉,不耽误四点上健身馆就行。
在宿舍楼下的自行车停放处,张振安发寻好一阵子,在海量的车堆里找到了老潘的自行车。接近校门口的时候,前方道上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子,其中高个头的女孩子披散着头发,身材高挑秀挺,裹着白色的连体羽绒服;矮个子头发不长,长得小巧玲珑的,穿着紫色棉袄牛仔裤。张振安见这两个女生似是熟人,靠近时偷眼窥看,果然是相识的人,高个子正是赵颖青,矮个子是班里的另一位女生,名叫王媛。赵颖青察觉到有车从后贴近,伸手急拉女伴一把。王媛仓促间脚下趔趄,居然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张振安觉得女生们的反应实是莫名其妙,不过碍于礼数,还是刹车停下来,问有没有什么事儿。赵颖青将王媛拉拽起来,说你这人怎么骑车的啊。张振安心想这人真是刁蛮无礼,多说无益,也不争辩,摊了摊手。在张振安的印象里,王媛是个文静少言的女孩子,极少与男生们有所交流,即便可以说上几句话,表现得也很是拘谨。王媛扶了扶眼镜,冲着男生腼腆地笑了笑,向女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大碍。赵颖青说媛媛你别着急下结论,哪里不舒服尽管说,他要负责的。张振安心想这女人贼喊做贼,真是滑稽可笑,冷声说如果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赵颖青喝住他,说谁告诉你没事的,谁让你走了,你想肇事逃逸呀。张振安说赵书记你想要怎么办吧。赵颖青说你这话问得就不对,应该是你想要怎么办。张振安不愿再跟这女人胡搅蛮缠下去,只得按捺怨气,说那我们讨论一下怎么赔偿吧。王媛闻言,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赵颖青斜眼打量眼前的男生,说你也没碰到人,干嘛认栽了呀。张振安说赵书记我还要出去办事。赵颖青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态度还算不错,媛媛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事儿就勉为其难饶了你吧。张振安暗松一口气,便要蹬车离去。赵颖青说你等等的。张振安说赵书记还有什么指示。赵颖青问你上哪去的。张振安说我要上邮局。王媛说我们也要去的。赵颖青说我看你这车怎么像是老潘的。张振安说我也没说这车是我的。赵颖青哼了一声,问这车能带人吗。张振安说你也知道这不是我的车。赵颖青将两眼一转,对女伴说媛媛你回去吧。王媛面露惊讶之色,说不是打车去吗。赵颖青说这儿有个免费劳动力,干嘛还要浪费,跟钱有仇呀。
赵颖青支走了她的朋友,催令出发。张振安心里实不愿意,碍于同学情分,还是没有开口拒绝。两人一车离开了校园,进入了城市的街道。赵颖青坐在车后,轻声哼唱流行歌曲《太委屈》,一章未了,突然不唱了。张振安觉得这歌唱得不难听,忍不住问怎么不唱了。赵颖青问我唱得怎么样。张振安说没想到你还会唱歌。赵颖青说你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了,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张振安闻言语塞,心想这女人还真是个刺球儿。
赵颖青却并没有打算放过他,粗起嗓子问:“你今天上午VC的课为什么不去?”
张振安撒谎说:“啊,对不起,睡过头了!”事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他与李胖包夜上网,夜里只睡了两三个小时,早上回宿舍又补睡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才起床。
“你们宿舍那几个,哼,别认为我不知道!”赵颖青说,“要扣分的,你知道吗?”
“知道了,下次一定早点睡。”
“别跟我吹牛,好像悬梁刺股学习似的,”赵颖青说,“我听说不少男生都喜欢包夜上网,你是不是干坏事去了呀?”
张振安听得是心惊胆战,只得硬起头皮继续说谎:“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一本穿越题材的奇幻小说,剧情真的...很吸引人,跌宕起伏,简直...Perfect,”他在脑海中搜索老翟说过的那些字眼,“我很少包夜的,”这句算是个实话。
赵颖青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转问:“我听说,你跟文安关系挺好的?”
张振安想到自己应该还在生这人的气,回答道:“一般吧,也不是特别熟。”
“哼哼,这个人真有趣!上次我们在湖南路看到他,我以为都是同学,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你猜这人怎么着?他昂着脖子就过去了,真是奇葩!他这人一直这么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我以为你们两个比较熟呢。”
“我跟他?请你别那么搞笑!”赵颖青又哼哼了两声,“就算有心离高尚的文人气息近一些,陶冶一下世俗不堪的腐臭细胞,你们这些人恃才傲物呀?”
“我认为生活没有高尚与低俗的分别,只有那些所谓的道德家才会这么想,去定义出三六九等。”
“你是在取笑我吗?”
“当然不是!”张振安说,“人生像在演滑稽戏,每个人都是戏里的主角,不管演的是什么,其实没有什么分别。如果非要说有什么意义,冥冥的主宰可能在观看这一切吧。”
“我不喜欢这种泛化空洞的价值观,搞什么虚无主义,都是陈词滥调!我倒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活得体面一些,从容一些,那就不枉此生了。不过呢,哲学理论这些东西虽然烧脑子,也并不是一无是处,我尝试读过一些,就是不太看得懂。”
“纯粹的哲学...嗯...那些书籍很枯燥,需要静下心来才行。可能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我也不行,文安是个另类。”
“这人自高自大,我看就是个假把式!”
“文安这个人吧,怎么说呢?其实性格挺好的。你说文安不好相处,在我们男生看来,你才是不好相处的那个人。”
“什么意思,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别人都说你不爱跟男生们说话,不拿正眼看人,态度也不好。”
“你听谁说的?完全就是胡说八道!我跟你们老姜、老潘关系都挺好的呀,”赵颖青说,“我这人呢,性子比较直,比较爱憎分明,可能我不爱跟某些人打交道,我就不想跟他说话,我做事不喜欢藏着掖着!”
自行车穿过一条小街,即将进入城市主干道。一位交警站在马路边上,一脸严肃,两眼盯盯地打量过来。张振安猛然一惊,知道可能会有麻烦,碍于脸面,只得硬起头皮贴靠上去。那个交警叫停了自行车,招手令前,说你知道现在不准骑自行车带人吗。张振安摇头表示不太清楚。交警说你把身份证掏出来。张振安说没带身份证,将学生证递了过去。交警看了看学生证,说大学生更应该熟知交通法规,如此批评数句,掏出本子要开罚款单。赵颖青一改寻常态度,耍弄起了小女生的娇憨,央求交警放过自己,表示这是初犯,亲热地称呼交警为“警察叔叔”。那交警不为所动,说第几次我没看见,这次我看见了。赵颖青一听冷下脸来,说你是说我们撒谎了呗,你凭什么怀疑我们,站个马路有什么了不起的呀。警察说注意你的态度。张振安见此,连忙向交警道歉。交警说我告诉你们,小情侣想要整浪漫,不一定非要骑车上路,这是危险行为,你知道么。张振安见交警如此说,偷眼扫看赵颖青。赵颖青已是小脸红成了一片云,垂眉在那里。张振安忙向交警解释说我们只是同学。警察问赵颖青身份证带了没有。赵颖青从小挎包里掏出钱包,身份证取到一半,说警察叔叔你已经教育过我们了,不会真要罚款吧。交警说没钱可以回去拿,自行车先扣这儿吧。赵颖青一听来了火气,说你就不想要钱吗,抽出一张大钞,扔在地上。交警也变了脸色,说小姑娘人不大,脾气不小呢。张振安连忙再次道歉,将赵颖青的身份证取来递了过去。两人领到了罚单,到附近的银行交纳了罚款,取回了自行车。张振安不敢再骑,只得手推步行。他见赵颖青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开口表达了歉意。赵颖青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张振安说刚才那个交警岁数也不大,你不应该叫他叔叔。赵颖青瞪眼说你会不会说话啊,知道人家心情不好还说这个。张振安说我想就事论事来引导你的。赵颖青生气地说我不需要你引导,你以为你是谁呀,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着,你不是以前也叫我阿姨,我也没取笑你呀。
两人来到邮局,各自填单领取包裹。赵颖青领到的是一只大号的扁平纸箱。张振安的包裹要小得多,仅是一只可以拿在手里的方形小纸盒子,用透明胶带裹得严严实实的。赵颖青瞪着一双冷眼,说你不是没带身份证嘛。张振安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不是也没办法嘛。赵颖青问谁给你寄这么小的包裹。张振安说网友送的。赵颖青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问男的女的。张振安说网友肯定都是女的。赵颖青撺掇打开看看。张振安拒绝说我也没要看你东西。赵颖青说我是家里寄来的衣服,不信我拆给你看。张振安见女生坚持要看,心想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在路边开拆包裹。揭开透明胶带,打开外包裹,从里面掏出一只柔滑的青布小口袋,按摸形状,袋子里面是一件方正的东西,袋口却被丝线密密地缝住了。张振安对女生说你看打不开了。赵颖青说我有,从小包里翻出了指甲剪。张振安心想每个人或许都有发隐窥密的毛病,用指甲剪细细剪开袋口,从布袋中掏出另外一个纸盒子,打开这只纸盒子,抽出了一只扎着粉色绸带的圆形玻璃小罐,里面填满了五颜六色的幸运星。一纸书签被带了出来,掉在地上。赵颖青捡起书签,正反看过,见男生犹在端详玻璃罐,哼了一声,说这就感动了啊。张振安忙说没有,将书签接在手里。书签上正反面都有文字,是娜娜的笔迹。书签正面写道:“与你共度的时光,总是最美丽的回忆。不管我们的距离多远,想念的心情永远不变。”反面写着:“首祝:生日快乐!送你三百六十五颗幸运星,同时送上我真挚的祝福,愿长大一岁的你在新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里,每天都能好运常伴,开心快乐。娜娜。”张振安看完这纸书签,将它与玻璃罐子一起放回纸盒,装进青布袋子。赵颖青问真是网友吗。张振安说我们是笔友,认识一年多了。赵颖青又问你们见过面了。张振安说距离太远了,车票都要好几百呢。赵颖青说我听说网上有不少骗子,你要小心点,这个幸运星一看就不是自己扎的。张振安说我一个穷学生,她能骗到我什么。赵颖青说我好心提醒你,你跟我拽什么拽呀。张振安说我这是就事论事,我们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坏。赵颖青瞪眼说你这人就是幼稚,就是没劲,无聊死了。
张振安打算给女生叫个出租车,因她的包裹实是不太方便。赵颖青不同意,将包裹担在男生的车后座,自己拿手扶着。两人如此般推车步行,离开城市主干道,拐入通向校园内门的小街,再次遇到了那个交警。赵颖青拿恶狠狠目光地盯看交警。那交警冷冰冰地瞥来一眼,又将目光又转往别处去了。张振安提醒说你快别看了。赵颖青说你干嘛那么怕他。张振安说马路都是他家开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赵颖青说我发现你这人真是没劲,真是胆小鬼。两人稍稍远离那个交警,赵颖青说我走累了,你背我走吧。张振安说你来骑车吧,我帮你拿东西。赵颖青说不行,我骑不惯男式车。张振安说交警还在那儿呢。赵颖青说你还是不是个男的呀,有本事他来追我们好了,见男生垂眉不语,气呼呼地甩手离去,包裹丢在地上也不顾不问。张振安忙说好吧好吧,我都听你的。赵颖青抿嘴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张振安重新骑上车,赵颖青抱着包裹坐在后面。幸好的是,那个交警没有追上来,沿途也没出现其它意外。自行车顺利拐进校园内门,将要穿过主楼下的通道,赵颖青遇到了一个熟人。赵颖青称那个男生叫朱委员。朱委员说你知道下午两点有会吗,预算的事儿。赵颖青说坏了坏了,连忙跳下车来,转上朱委员的自行车,催促着拐向南楼去了。张振安目送那辆自行车消失在教学主楼的拐角处,摇头苦笑,刚欲离去,一个男生叫住了他,说同学手套是你的吧。张振安看到车后遗下了一只灰色手套,正是赵颖青之前戴在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