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生们齐刷刷目光的注视下,老潘摇摇晃晃地走进阶梯教室,在舍友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大大地打出一个哈气。讲台上的马老头儿被打断了讲课,紧皱了眉头,拿起了点名簿,“那位穿短袖的同学,那位同学,你迟到了呀!”在学生们零星的笑声中,老潘起身道了歉,迟到的理由是不小心睡过头了。马老头儿看起来并不打算苛责这个迟到的学生,问老潘叫什么。在同学们的提醒下,老潘心领神会,报上了老金的名字。教室里爆发出了一阵笑声。马老头儿说你缺了我很多课,能不能给我一个缺课的理由。老潘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对向自己动手动脚的同伴使狠窃笑。马老头儿说心弦不紧,最后只能害了自己呀,我看你体形练得不差,有人还穿棉袄,你已经赤膊上阵了,也不像个生活没有节制的学生。老潘揉了揉自己的胸肌,谦虚说里面都是脂肪,都是假的。教室里的学生们哄堂大笑起来。马老头儿摊了摊手,示意老潘坐下来听课,说我建议我们还是课后抽时间探讨你胸肌真与假的课题,现在继续上课。事实上,老潘迟到地原因跟一个老乡急病住院做手术有关。那个老乡家人不在身边,他在医院帮忙照看病人,昨晚上差不多熬了一宿,上午回来休息了小一会儿,中午又提着保温饭盒去了。
讲课至兴浓的时候,马老头儿喜欢仰着脑袋,说话的腔调不徐不急,不低不亢,像是在对天祷告一般,“...我曾多次强调,图论乃是离散数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必须重点掌握。通过讲解以及事先预习,我想同学们对其应该产生了一些基本的认识,”老头儿将上扬的目光收了回来,扫视他的学生们。这是将要提问的信号,不少学生连忙垂下脑袋。“在上节课,我请大家预习上课的内容,相信大家都已经用心准备,结合我刚才讲解的内容,我想提一个简单的问题,检验一下大家预习的成果,是否将重点内容都吃透了。这个问题很简单:一个图如果从它的任意一个结点都能在不重复的情况下通过所有的边,那么请问,这个图需要满足什么样的条件?大家一定都预习得很不错,”老头儿装模作样地拿起花名册,两眼却在巡视教室,很快发现了趴在桌上睡觉的老潘,“那个趴在桌上的同学,应该预习得非常好,非常自信嘛,我看已经梦回邯郸了。”老潘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被舍友匆忙推醒,以为下了课,起身说第二节课我不上了,作业回去帮我划一下。在学生们沸天的笑声中,老潘意识到自己还在课堂上,怏怏退回座位,弄清状况后,表态自己不会答题。老头儿说你既不听课又不预习,总得跟我个理由吧。老潘只得交代了实情。老头儿说撒谎是不对的,这道理没错吧。老潘像是一只被打败的公鸡,颇有些垂头丧气,向老师表达了歉意。老头儿摆了摆手,说你回去睡觉吧。此话一出,教室里一片哗然。老潘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老头儿说老师相信你说出了真话,由衷赞赏你的热心。这样吧,你还需要几天?后天我的课你也不用来了,请同学带张假条给我。奉劝在座各位,不要透支自己的身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从马老头儿的课堂出来,天色微有曛黄,尚且大亮。张振安夹在熙攘的学生人流中间,径往食堂吃晚饭,身旁的同伴是文安和老翟。三人不时勾搭闲话,很快提到了老金。老翟说老金这货算是捡到便宜啦。文安说老翟你尽管奔着偶像去,我负责天天让你讨便宜。老翟大着嗓门说你真恶心到我了。文安说你应该有这种觉悟才是啊。张振安说文哥不用谦虚,你才是可与比肩的人。老翟说这货最近不去网吧,天天窝在宿舍玩游戏,脸皮真TM厚,他们宿舍人很有意见。文安说有个成语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你帮我解答一下。老翟问什么成语。文安说天高地厚怎么释义。老翟转问舍友这是什么意思。张振安说文哥的意思是说老金是地,你是天,你们都很高很厚。老翟说我们宿舍那个人你们不是知道,专门针对我,没事多玩一会儿,他就要卖电脑,还真TM去问人,要不是他要价太高,我们宿舍电脑就没了。我昨晚想拔个光驱玩玩三国,他在旁边絮絮叨叨,跟老和尚念经的呢,烦得要死。张振安说你个傻子干嘛拔光驱,装个daemon不就行了。老翟来了兴趣,问什么东东。张振安说你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求老金也行。老翟说我才不去问死人妖,玩三国都要选女君主,手下带的都是美女,还开金山游侠改数据,大小乔武力比关羽张飞都高,这不笑死人嘛。张振安说你开心就好了嘛。老翟说你不要学死人妖说话,捋了捋胡子,说你们快看,三慎亭里有个美女呢。
张振安向着不远处眼镜湖旁的小亭子看过去,那边果然有个女孩子。女孩子身穿宽松的蓝色大衣,下身是灰裤子,面朝道路,似在寻望什么。他很快发现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称名叫石柔的女孩子,不由得愣了一愣。老翟问这美女你认识啊,哪个系的。张振安紧张而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文安说君子不强人所难,老翟你给我闭嘴。老翟别跟我来这套,我TM就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张振安见女孩看向了自己,表情与身体动作都发生了变化,暗忖原来自己就是那个她想要找的人,按捺内心的激动与喜悦,离开同伴们,三步两步地跳上台阶,迎靠上去。女孩子引走几步,贴近小亭一侧,稍稍远离人流,拿专注而平静的目光打量过来,说你现在方便吗。张振安见对方已无相拒的姿态,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挠首干笑而已。女孩子打开小包,从包里掏出折叠雨伞,递了过来。张振安见雨伞被装在用黄色毛线织成的伞套里,看起来像是一件艺术品,不敢去接,摆手说你拿去用呗。女孩子说这是你东西。张振安见对方语气坚决,颇为不乐,只得将雨伞接在手里。女孩子柔声说我在这儿等你三天了。张振安闻言颇觉意外,心里过意不去,说这两天没在这边上大课。女孩子说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粉红色圆形针织小荷包,递了过来。张振安将小荷包接在手里,两面摸看,见它精致而小巧可爱,喜不能禁,问这是送我的吗。女孩子点了点头,说你还喜欢吗。张振安说喜欢是喜欢,可惜我是个男的。女孩子说你可以送给你女朋友。张振安说我没有女朋友。女孩子露出了一丝微笑,说迟早会有的。张振安见这话说得暧昧,颇有些心猿意马,正要说话,女孩子却挥手道别,直往亭外走。他连忙跟上女孩子的脚步,边走边问方便一起吃个晚饭吗。女孩子摇头说不用了,我已经准备了晚饭。张振安问你住在哪儿,不是学生吗。女孩子停下了脚步,说我要回家了,你忙你的去吧。张振安按捺心中的失望,说我送送你吧。女孩子坚决地摇了摇头,止步站在那里。张振安心中万分沮丧,问真叫石柔吗。女孩子点了点头,目光越向后方,说你朋友好像还在等你。张振安向后看去,看到老翟趴在亭子的栏杆上,正冲着自己挤眉弄眼,暗想这家伙真是不识时务,定要找他秋后算账,再见石柔起步离去,想要追随上去,却又害怕惹她生气,竟是一步也迈不出,目送女孩子的身影越走越远,叹息一声,颓然退回亭子。老翟凑了上来,说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张振安说你这贼眉鼠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老翟砸了一下嘴,说你别瞎说,我这是关心你,帮你把关呢。张振安没好气地说您老先解决个人问题,再为他人分忧吧,率先离开了亭子。老翟跟了上来,说你这是职业偏见,我打算给你提供重要情报,只要你求我,我可以给你打个九折,八折也行。张振安嗤笑说不如期待世界永远和平吧。老翟说你TM就是喜欢摆谱,实话告诉你吧,刚才赵书记都看见了,你自己领会。张振安说我再重申一次,我跟赵书记只是纯洁的同学关系,刚才那位更是连朋友都算不上,这个解释可算清楚明白,您老可心满意足了。老翟说你别跟我嘴硬,我们走着瞧吧。
张振安上食堂吃过晚饭,回来躺在床上看书。李胖在校园FTP上找电影,老翟叉手在旁围观。这时,宿舍里的传呼机响了。老翟跑过去接了电话,嗯嗯哈哈了几句,说帅哥找你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张振安接手了电话,对面传来了赵颖青的声音。赵颖青问你忙什么呢,语气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张振安推开压在肩头的老翟,说赵书记有什么指示,活动室弄好了吗。赵颖青说活动室已经差不多了,我现在就在这儿,你马上过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说。张振安说我知道了,请你放心,我们肯定按时上班。赵颖青说你不要到时,现在就给我过来。张振安还待说话,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老翟贼兮兮地说赵书记又喊你约会去,还是给你上刑去的。李胖说人家两口子好好的,老翟你快来打游戏。张振安没有搭理舍友们,躺回床上再看一会书,收拾书本,装出上自习室的模样,离开宿舍,径往活动室而来。
穿过昏黄路灯下的校园道路,沿着一小段黑暗少光的走道小心摸行一阵,他来到了那栋奇长的楼房门面。偌大的门洞黑漆漆的,像是一张噬人怪物的巨口。他犹豫了起来,拿不定主意是否进去。这时,恰好有个男学生从后面赶来,急匆匆地钻了进去。他稍稍放下心来,追随这个男生进来,折过一道墙角,发现长走廊的天花板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一盏电灯,不过电灯瓦数较低,整条走廊都晕染在一片灰蒙蒙的微光里。前面的男生打开了一扇门,快速隐了进去,关了上门,“咕咚”一声,吓得他一跳。此时的走廊上除了他,再无其他人了。他害怕了起来,见年级活动室已在前面不远处,而后面的走廊更显惨淡无光,鼓起了勇气,加快脚步,来到年级活动室房门前,猛地摁下门手把,门没有上锁,一推便打开了,里面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吃了一惊,连忙关上房门,欲逃离而去,猛然念及赵颖青或许正在里间,恐怕惹人笑话,稍作犹豫,再次打开房门,只留一条门缝,窥探里间的位置,看到门缝下果然隐有一条灯光透出,暗暗松下一口气,正欲发问,灿烂的灯光一下子扑射在脸上。有人打开了里间的房门,正是赵颖青。赵颖青说你这是打算当贼的么。张振安有些不好意思,没作应答,跟进里间来。这些天他没再来过活动室,进来后发现里面的光景已有了不小的变化。墙面全遭刷过了一遍,白得有些晃眼,窗户玻璃也换成了透明的,十七寸的彩色电视、带靠垫的单人灰沙发、设计精巧的小书架、可供多人学习用的大长桌子以及大大小小的盆栽一应俱全。除此之外,墙上三面还挂着几幅风格各异的风景画与人物画,房顶上还悬吊一盏颇为华丽的水晶吊灯,照得整个房间亮如白昼。张振安大略观看完毕,指了指头顶的大吊灯,说赵书记您这是把这里当成自家别墅了吧。赵颖青冷哼一声,说你觉得怎么样。张振安说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赵颖青面露喜色,说你真是这么想的呀。张振安看到桌上摊开的书本,佯惊说您原来已经开始试用了么。赵颖青说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算了,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计较的,在桌前坐了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我喊你来是交代工作,不是请你当监工的。张振安道了声抱歉,说这通收拾要花不少钱吧。赵颖青说旧电视是配发的,其它大多都是旧货市场淘的,这些旧书还有这盏灯也是。张振安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贴上去闻了闻,说沙发看起来不像旧的。赵颖青说旧的多脏呀,我才不要呢,指了指书架,说书架也是新的。张振安说赵书记大公无私,叫人敬佩得五体投地,简直就是女版包青天,不知道打算试用多长时间,才会对外开放呢。赵颖青说你再这样跟我说话,就请你出去,起身离开书桌,拍打电视机,说我准备把电视移到外面,过两天牌子到了,乒乓球桌放进来,就可以对外开放了。张振安问什么牌子。赵颖青说两个房门的牌子,我都想好了,外面挂系名年级,里面挂“女生专用”。张振安闻言有些意外,说年级里总共也就这么些女生,排除掉有男朋友的、有固定教室的、性格乖僻不合群的,最后再撇开那些跟领导们合不来的,我猜剩下的也没几个了,我不服啊,赵书记,您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霸占活动室的企图昭然若揭。赵颖青说你给我废话再多也没用,费老师已经同意了,你敢有什么意见,好玩的都给你们男生,只要晚上不来烦我们就行。张振安说你在年级办公室不是有个VIP专座。赵颖青说那个VIP专座我可以让给你,只要费老师没意见。张振安说您是不是准备安排两个女清洁工,专门负责您们的专属区域。赵颖青说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活动室不再招募新卫生员,别人我不放心,就你和李兑两人,一人一周轮流来,过两天就上班,具体时间等我通知,从小包里掏出两把钥匙,交代说外面配两把里面配一把,里面这把不准给别人。张振安说我这不能全勤工作吧。赵颖青说李兑要用的时候,你可以借给他,用完立刻收回。张振安将钥匙揣进口袋,问配钥匙的钱组织给报销么。赵颖青说你拿发票来,我就给你报销。张振安见赵颖青坐下拿起了笔,说赵书记还有什么指示,没有的话我先走了。赵颖青说下课时候我看见你跟一个女生在一起,那是谁呀,好像没见过。张振安沉吟起来,思考该怎么去回应。赵颖青补充说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可以不用回答。张振安说你在哪里看到的。赵颖青说三慎亭呀。张振安作恍然貌,说那是一个普通朋友。赵颖青问是那个娜娜吗。张振安摇头说不是。赵颖青没再追问,说我要写作业了,你要想在这里自习,桌子很大,悉听尊便,别吵我就行。张振安说我跟文安在副楼那边占了位置,他还等我呢。赵颖青甩手说那你快走吧,别在这里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