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幸！”宋青挥着手叫了一声。
陈幸白完全没理她。
宋青皱着眉跑过去，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陈幸白转过头，笑道：“伊衣，你怎么在这儿？”
宋青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看他，直到蒋露霜提醒地叫了一声，“伊衣？”宋青才对陈幸白说：“你真要按剧情玩下去啊？”
“什么剧情？”陈幸白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宋青一颗心渐渐沉下去，正面看到陈幸白，她才发现他的状态不对劲。按说以他仙人之姿，是不可能被这种低级幻术迷惑的，只是……凡事都有例外，如果他自愿选择沉沦……
“喂……你别把自己给玩进去了。”宋青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陈幸白依然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宋青忍不了了，语气加重，低声喝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你这样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伊衣，你怎么了？”蒋露霜担心地问。
宋青转头看向她，她的眼神太过冷厉，蒋露霜吓了一跳，下意识往陈幸白身后藏了藏。
“好，我就让你看清楚你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宋青语气平静，藏着薄薄的锋芒，断舍离凭空出现在她掌心。
“你想干什么？”陈幸白往前迈一步，把蒋露霜遮挡地严严实实。
他此时的关心那么真实，戒备也那么真实，宋青怔了一下，忽然没心思用武力拆穿这个幻境了。
断舍离消失，宋青抬头盯着陈幸白，莞尔一笑，“行，你想玩，我陪你。反正都陪一天了，不差这一会儿。”
她翻出一只手机，开锁，在相册里翻找，边笑着说：“俊初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露霜是高中同学的事儿吗？”
蒋露霜闻言，也顾不得害怕了，着急地叫道：“伊衣！”
如果是真正的伊衣，此时心里应该充满了快感吧。可她却只觉得怜悯——她看到了那张照片，女孩儿拍照时大概才十六七岁，但仅从照片上看，说三十多岁也有人信。她的皮肤枯黄，身材却微胖，脸上没疤没胎记，五官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只是眉毛稀疏，眼睛小成一条缝，鼻子下榻而鼻孔朝天，嘴唇鼓起，大概是龅牙——这是一个长得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很丑的女孩儿。
长的丑，在这个社会上，是很难的。从小到大，她受到的苛责与歧视，不用想也知道会很多，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龌龊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只是看她如今五官端正，笑容明媚的样子，怎么都跟照片天差地别，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看到蒋露霜哀求的眼神，嘴里依旧说着无情的话，“多巧啊，露霜特意考了个离家乡很远的学校，偏偏还是遇见了我。”她将手机翻转，递到陈幸白眼前，笑道：“也不知道露霜是找了哪家医院，手术做得这么成功，恐怕连她都忘记自己原来的样子了吧。”
“这是……露霜？”陈幸白迟疑道。
宋青轻巧地将手机收回，“是啊，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我们学校看看她的档案嘛，我哪里犯得着骗你。”
她视线一转，看到蒋露霜眼里的光亮一寸寸熄灭，她不敢去看陈幸白的表情，自己的脸色却渐渐灰败，一道道血痕从脖颈处浮现蔓延，将她的面容如旁边喷泉溅落在地的水珠一样划地四分五裂。
宋青不知道真正的伊衣是怎样做的，应该不会是像现在这样当面对质，她有更好的机会，只需稍用手段，就能让蒋露霜众叛亲离。当然……蒋露霜就只会或默默无闻，或轰轰烈烈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在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中，凭着一口不甘的怨气凝成鬼体。
——而不是即刻成鬼，要人性命。
宋青淡定地往后退了一步，旁观蒋露霜拉着陈幸白的手臂，她似乎对自己现在可怖的形貌恍然未觉，怯懦地说：“你、你以前跟我说，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喜欢的是我的性格，不在乎我的外貌怎么样，对吗？”
这样的人是有，可惜她遇见的人不在其中。宋青无奈地想。
“你很好看。”陈幸白对着她凸出眼眶，还带着血丝和经络的眼珠子认真地说。
宋青突然觉得这场面有种莫名其妙的喜感。
“我是个丑八怪，但你爱的是我的内心对不对？”蒋露霜语气渐渐变得阴森，她越是询问，脸上的伤痕就越大，就像一块被摔碎后尽力粘上的镜子，一片斑驳。
陈幸白没回答她的话，只是伸手抚上她的脸，他的手指修长干净，跟她烂肉一样的脸对比鲜明。而当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却奇迹般地恢复如初，哪怕鬼气肆虐，都无法损毁一丝一毫，直到他手上那温和而不容反抗的力量浸润过她整张脸，她身上的阴冷尽数散去，他才放下手。
蒋露霜怔怔地看着他。
陈幸白轻笑一声，“多好看的小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宋青唇角一勾，伸出食指戳了他一下，“你怎么不按剧本演了？”
“幻境要崩塌了。”陈幸白回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他话音刚落，首先消失的是朦胧的太阳，随后景色、人群都融进灰蒙里，周围一片压抑的光，五人又回到了最初的小房间。
“别杀我！”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小情侣中的男生眼神涣散，女生直接瘫坐在地上，而那个身上有点道行的年轻人脸色苍白，显然也不好受。
“不知仙君驾临，曦儿真是招待不周。”先是婉转的女声传来，接着红绸漫荡，一道玲珑有致的身形显出。那是个穿着一身艳红嫁衣，如瀑长发由金钗挽起，年岁看上去不过二八的女子。容貌虽稚嫩，但眼波流转间，却是诉不尽的风情。
在她身后，局促不安地站着蒋露霜，她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双颊甚至还透着些微粉意。
“能得仙君赐予一缕仙气，你这丫头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张曦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笑着点了点蒋露霜的额头，“还不快快谢恩。”
“多、多谢仙君。”蒋露霜上前一步，直接跪下来，也不知是不适应文绉绉地说话，还是太过激动。
“无妨。”陈幸白淡淡道。他此刻神情孤高清冷，虽不见什么变化，却硬是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宋青暗地里撇了撇嘴，突然问道：“张曦，人皮面具就是她毁容后的那张脸？”
张曦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含笑点了点头。
宋青抱怨道：“普通游客哪有敢拿的啊，你这根本没法完美通关嘛。”
“反正我设置了物品，能不能拿到，就各凭本事了，我总不会伤人。”张曦眨了眨眼，语气无辜，“毕竟，我鬼屋的奖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几人说话的时间，旁边三人也都清醒过来，瑟缩着靠在一起。他们的视线扫来扫去，却完全看不见其他人。
“这是哪儿？”男生战战兢兢地将整个房间都看过一遍，“刚、刚才那对情侣呢？”
“可能是出去了吧。”年轻人强作镇定。
女生紧紧抱住男友的手臂，整个人颤抖地厉害，“会不会……是被那个女鬼给抓住了？”
“不可能！”年轻人坚定道。他缓了口气，也不知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这乐园是在管理处注册过的，不会有危险。”
“什么管理处？”男生问。
年轻人一本正经道：“审查司下辖部门，妖精鬼怪和谐贸易安全保障人间管理处。”
小情侣对视一眼，默默离年轻人远了一点。
这个人八成是吓疯了，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先送他们出去吧，看来吓得不轻。”宋青道。
张曦点点头，长袖一挥，三人皆被挪到屋外。
宋青感叹道：“这一届的修士不行啊。”
张曦掩唇一笑，偷眼看了下陈幸白，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问宋青：“不知你跟仙君光临寒舍，所谓何事？”
“还不是为了你家小女鬼的事。”宋青道：“我们今天遇见了伊衣，我看到她身上有你的鬼气，所以来问问怎么回事儿。”
“哦？有这等事？那可真是巧了。”张曦惊讶道，随后笑了笑，“我说今晨在她身上种下的鬼气怎么突然断了感应呢。”
“我看伊衣跟蒋露霜的鬼气因果并不深，”宋青朝蒋露霜方向微抬下巴，“她是自杀的吧。”
蒋露霜脸色一白。
张曦叹了口气，“伊衣暗地里将露霜从前的照片散布出去，林俊初又是个负心汉，对露霜冷嘲热讽，言辞不堪入耳，再加上学校里其他人闲言碎语，这明里暗里的压力……唉，也怪这丫头不中用，一个想不开，就跳了楼。”
宋青看向蒋露霜，郑重道：“你和他们之间的因果，可不够你杀他们。”
蒋露霜神色凄苦，低声道：“我、我知道。”
“这件事，我已上报审查司，调查处的人已经来过了。”张曦道。
宋青毫无意外地点点头。张曦身为鬼王，已属人间实力最高层，如果她非要那两人偿命，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毕竟还是向往得道飞升，不肯为蒋露霜背上杀孽，使前路艰难。
“他们怎么说？”
“以流言蜚语伤人，逼得一个正当华年的生命逝去。”张曦面露悲哀，似乎被勾起了什么伤心事，但很快调整过来，严肃道：“这件事，按俗世的法律无法制裁他们，那就由修真界来管吧，让他们二人也尝尝被人歧视厌恶的滋味儿。”
“他们可以整容啊，现在整容行业多成熟。”宋青摸了摸下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蒋露霜就整得很成功嘛。”
陈幸白都不禁多看她一眼。
这人得多欠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得亏张曦死的时间长，什么奇葩都见过，闻言面不改色道：“不妨事的，我用鬼术在他们脸上罩一层幻象，越是进行手术，反而越面目全非。”
宋青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真狠，就听她继续道：“而且，露霜如今的样子，也并非是通过现代手术整容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