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幕低垂，空中劲风呼啸。
宋青跟在陈幸白身侧，小心翼翼地睇着他，他的心情显然不怎么样，也不知道她哪儿又惹着他了。
也许是他并不在她面前隐藏，也不比鬼屋那会儿，跟张曦端着，所以他的脾气还是挺好摸透的。
宋青把刚才说的话过过脑子，忽然就懂了他的意思，“你是因为我之前说的情分生气吗？”
陈幸白没说话。
“其实……我觉得那些都不重要，她们都不重要。”宋青道。
陈幸白瞥了她一眼。
宋青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但你是不一样的，我不想在你面前伪装。当然，如果你想我重情义，待人以诚，我也可以做。”
陈幸白忽然停下来，宋青没防备他这么做，往前蹿了好远，又折返回来。
她观察着陈幸白的表情，可惜他一直都太平淡，看不出什么。
陈幸白道：“如果我不杀你，还特别吗？”
宋青张了张嘴，犹豫半晌，刚要说却被陈幸白截住，“别说谎。”
宋青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想说谎。你会做的，别忘了我是算卦的，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陈幸白只短暂沉默了几秒，淡淡道：“好。”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让宋青继续领路。宋青也没去猜他的想法，无非是信与不信，跟他们的缘分和结局没什么影响，她只要寸步不离跟紧他就行了。
飞行的速度很快，到景城也就是片刻的事。
位于东区的别墅每栋都间隔颇远，两道明亮的剑光落在别墅门前时，陈幸白依然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窥探。
“这里住了不少修士。”陈幸白道。
宋青应了一声，双手结印，按在门上，一股无形的波动荡了一周，收缩回室内。她在各地的房产太多，找人打理也不方便，所以不住的时候都会用阵法做个封禁，防尘防火防小偷。
解开阵法，宋青领着陈幸白穿进门内——房子太多，钥匙不大能分清——将窗子打开通风，才道：“这片别墅群住的都是妖修。原本只有几个，后来呼朋引伴的，就成了妖修聚集地，当初也有几家无意间混进来的普通人，被他们用点小手段给吓跑了。”
妖修的领地意识很强。早些年，人类还没入侵山川深林的时候，妖修们通常都自立洞府，圈出自己的地盘。但随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建起，时代的洪流势不可挡，妖修们也就从善如流地入了人间，纷纷购置产业，久而久之，就有了自己的小圈子。
“都是妖修？”陈幸白走到沙发旁边坐下，“那你呢？”
宋青坐到他身边，“我算是异修吧，”她犹豫一下，又改正道：“其实我也不太确定，我出生时，天庭还未建立，世间还没有人类。”
这话说的可真够大的。
陈幸白沉吟片刻，看向她，眼底金光一闪而逝，“我看不出你的本体。”
“风里希创建天庭，以神力造人，我说不定是她造出的第一个人类呢。”宋青轻松地笑了一声，“也有可能，我跟她一样是神。你看，她创建天庭后以身殉天，化为天道，才有了筛选神仙的天劫。我大概也身负什么使命，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我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和力量，所以必须通过你才能完成。”
这是她通过这些年来的调查得出的结论，事实上，若不是联系不上现任天帝，她都想去问问了。
“风里希？”陈幸白眉头一皱，“第一任天帝？”
宋青点头，“我这该有的记忆没有，无用的记忆倒挺多，风里希人身蛇尾，还有一个名字……叫女娲。”
“像是胡诌的。”陈幸白道。
宋青摆摆手，“这个名字从没人听说过，大概只有我知道，不说这个了，倒是你来人间多久了？”
陈幸白淡淡道：“没多久。”
宋青：“没置办什么房产？”
陈幸白：“没钱。”
宋青笑了，“堂堂仙君，还能没这几个小钱？”
“不比你活了这么多年。”陈幸白道。
“没事儿，等我死了，我的遗产全都给你继承！”宋青语气豪迈。
陈幸白却不想接这个话题，生硬道：“你要休息吗？”
“咱们修行之人，哪有这么多觉好睡，去找那个妖精！”宋青兴致勃勃，当即抬手，断舍离出现在面前。
她将张曦给的小瓶子拿出，拔出瓶塞，凑到断舍离上方，原本空无一物的瓶内现出一抹浅蓝，被牵引着附在八卦之上。两仪八卦盘快速旋转，一线白光蓦地透过墙壁，射向远方。
“走。”宋青招呼一声，踩上断舍离往外冲，陈幸白不紧不慢地悬浮在她身后。
两人跟着妖气指引，穿过渐渐沉寂下来的城市，越飞越偏僻，最终停到了一片鱼塘外。
周围水草丰茂，天色暗沉，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映照在水面上。
四野静谧无声，忽然一道轻微的出水声，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一个黝黑锃亮的大脑门浮出水面，迎着月光，嘴一张，一颗莹亮的珠子被吐出，浮在它面前，随着它几番吞吐，月华渐渐凝结在它周身。
“你们是谁！”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叫喊。
半露水面的鲶鱼一惊，立即将珠子吞回腹内，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一束光扫过，在它不远处的鱼塘边，一男一女两人正强势围观。
光随着人走动晃晃悠悠，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健步如飞地从鱼塘边窄窄的土路上走来，边呵斥，“你们干什么的？在我家鱼塘偷鱼吗？快走！”
待她走得近了，宋青才道：“婆婆，我们就看看，这有大鱼还会吐珠子呢，多稀奇。”
老妪脸色一沉，“今天是鬼节，你们两个小孩子乱跑就不怕撞了邪秽？看见什么只当没看见，快回家去！”
宋青垂下的手指快速掐算，忽然一笑，“我们这就走，其实我们是走错路了，本来是听人介绍来找您的。”她挽住陈幸白的手臂，面带羞涩道：“我听说您不光能让人变得好看，还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的事，所以想问问您，我跟我男朋友能一辈子在一起吗？”
老妪扫了陈幸白一眼，语气不自觉缓了下来，“太晚了，我这个时候不帮人算姻缘，明天一早来排队吧。”
宋青眼珠一转，“可是……”
她话还未说完，便见水中的月亮被平整斩成两半，而水面未起一丝涟漪。
一道黑影骤然从水中跃出，重重摔在三人几步之外，宋青嘴角一抽，看着都替它疼。
这是真摔，周身没用妖力保护。
老妪愣了一瞬，待看清躺在地上的鲶鱼时才大惊失色，她快走几步，却不敢靠太近，犹豫着关心道：“大仙，您怎么了？”
宋青也跟着凑过去，“这算什么大仙，就是一条大鲶鱼嘛。”
“你小孩子懂什么！敢对大仙不敬，你有几条命够填！”老妪喝道。
“婆婆我胆子小，你莫唬我哦。”宋青笑眯眯对鲶鱼道：“大仙，你刚才摔得疼不疼啊？”
鲶鱼抽搐似的动了两下，突然一翻身子，鱼尾撑着身体，五体投地一拜，“仙子饶命！小妖从未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还望仙子明察！”
“胡说，”宋青正经道：“以妖力影响普通人，本就是忌讳，何况你身上还缠着条人命，脑门儿黑得都发亮了，你还敢说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鲶鱼瞪大一双鱼眼，急切解释道：“是有一位仙子让小妖这样做的！再说……小妖脑门儿本来就是黑的。”
“你还敢狡辩！”宋青道。
鲶鱼吓得连忙伏在地上。
宋青这才皱眉看向陈幸白，见他一脸平静，又很快释然，蹲下身子点了点鲶鱼光滑坚硬的额头，“什么厉害点的修士你都叫仙子，神仙是轻易就出现在人间的吗？你还这么幸运短短时间碰见俩？”
“不是的！仙力与妖力有层次上的差距，小妖上次遇见的那位仙子，跟您刚才的威压一样。”鲶鱼道。
“你怎么看。”宋青问陈幸白。
“不是仙。”陈幸白淡淡道：“可能是某位天赋异禀的异修。”
宋青了然，他只有仙力没有仙骨，算是个水货仙君，没对比不知道，一旦对比就能分出高下了。她也并非只见过陈幸白一位仙君，多少也能察觉到一点，不过陈幸白也没想隐藏的意思就是了。
“神仙往来人间都会在审查司的接待处登记一下，我刚好有点内部渠道，你倒说说那位仙子长什么样？”宋青下巴一抬。
陈幸白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是不是说真的。
鲶鱼愣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道：“长头发……白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长得、长得就跟普通人一样。”他说完似乎也意识到太敷衍，连忙补充，“我不怎么能分清楚人类的长相，但是我记得她的气息！”
“光记得气息有什么用，你把你们遇见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宋青道。
鲶鱼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妖，度过天劫拜神成仙的大佬就像天上的星一样遥不可及，如今一颗星球哐当砸在它面前，它没吓得魂飞魄散还是从上一位仙子那锻炼出的强大心脏，闻言不敢有丝毫隐瞒道：“我本来是罗比江里一只灵智未开的小鲶鱼……”
宋青白眼一翻，打断道：“你怎么不从天地初分开始讲起呢？”
“啊？”鲶鱼呆呆地望着她。
“讲重点，为什么会遇见她，遇见后她跟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宋青没好气道。
鲶鱼连连点头，“我前段时间在罗比江跟一只老乌龟抢地盘没抢过，受了重伤逃出来，老乌龟派了手下追杀我，为了活命，我藏到了南区郊外的一个大湖里。但是有次不慎被一伙捕鱼的拿网给捞了出来，我当时伤得太重，又感觉老乌龟的手下要查到那了，我想在城市里，它们总不敢做得太过分，索性就跟着去了。”
“我是在水产市场遇见那位仙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