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觉得懊悔的是为什么没有告诉过她，他没有告诉月奴他的心意啊。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吧。好可笑，堂堂赵王府的小王爷，此生就爱了那么一个人，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到最后都没有让对方知道。月奴以为他嫌弃她吧，一直都那么恶劣，一直都很可恶的伤害她，将她当成男孩子对待了十年那么久，在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却因为慌张和害怕而将她逼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年，最后就这么死了。
他是不甘心的，可是他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他不是神，没有办法左右人的生死啊。
无力感，吞噬而来。终于睡沉了去。
月奴终于打听到了一户闲着的宅子，人家出价五十两卖掉，月奴去看过了，虽然简陋了些，但是一个人住已经很好了。当下结了房钱，就住进去了。四处邻居都很面善，虽然都不富有，但和和气气的待人很好。
打听着哪里收人做工，总不至于靠那几件首饰过活，月奴开始托人打听。
她已经全部想起来了，那些凌乱的记忆终于回归原位，虽然那五年的记忆仍旧是空白，但是月奴决定不想了，如果很重要，一定会再记起来的，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怎么可能说忘记就忘记呢？因为她觉得，有了赵圣陵，大抵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她那么在乎了。
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她有偷偷的打听过赵圣陵好不好，却意外的打听到赵圣陵曾经找过她。一直五年那么久，后来又不找了。月奴心偷偷的欢喜了一下，他会找她，是不是说明，在他心里，至少还是有些在意的，不管是出于哪一种在意，至少他找过她。
后来大抵是觉得找她这样的人太无聊了吧，所以就不再寻找了。
她曾经想过，如果当初遇见的时候，她不要那么狼狈，是不是她就不至于在他心里那么不堪低微，如今这个如果，已经不需要再有了。
他都有了妻子了啊。
有敲门声，月奴连忙站起身来去开门，来的是她拖着找做工的人，月奴连忙让了进来。那人大约五十开外的老妇人，穿一声青灰色衣衫，头上包着蓝花的头巾，笑了笑，“姑娘，上次你拖我找工的事儿，有着落啦。”
月奴领着老妇人到桌边，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过去，“婆婆先喝口水。”
老妇人点点头接过来，抿了一口，“你也知道，这个天很少有人家要佣人，我打听很久才打听到赵王府家请花奴，每日去三个时辰，月钱三两银子，可是难得的差事啊。”
月奴浑身一僵，“赵王府，我不想去。”
老妇人皱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月奴勉强的笑了笑，“还有没有别的？”
老妇人有些不高兴，“那为什么不去啊，就这个差事，我都和人家说好了的。真是，这年头活儿也不好找啊。”
月奴默然一阵，老妇人见她这样，又开口，“你是嫌工钱给的少还是什么，一个花匠又不累人，你年纪轻轻的不正好么，又不要你做什么，每日有人来取花，都不要你送的。”
月奴心下一动，“您是说只需要修剪，不需要送？”
“是啊，你以为呢。”老妇人睨她一眼，“怎么样，接不接啊，很多人等着这个活计呢，我是见你一个姑娘家的不容易才留给你的。”
“婆婆。我接。”月奴急忙应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递过去，“婆婆辛苦了。”
老妇人这才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赵王府不会亏待下人，好好做，将来要是去服侍少爷少奶奶的，那就更多了。”
月奴一怔，笑容有些僵硬，却没有多话，“是是。”
老妇人站起身，“明早辰时去，直接从后门去找花匠老徐就好，我都同他说好了的。记住，不要乱跑啊。”
月奴应了一声，“知道了。”
老妇人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月奴一阵脱力，苦笑一声，她真的很低贱啊，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竟然还往他身边走。若是他见到她，必定会骂她不知廉耻吧。
不过好在不用走，再者她以前在赵王府的时候都是男装打扮，如今隔了五年，也许佣人都换了几波了，只要小心的留在后院不走，大抵也是不会遇见他的。
这样也好，可以更近的知道他的消息，过的好不好，她此生已经不谈婚嫁了，但至少离他那么近总是好的。
第二日一大早，月奴就起来了，穿了一身朴素的青衫，头发用布包起来，作妇人打扮，匆匆吃了点东西就锁门出去了。赵王府她再熟悉不过，待了十年的地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找的到吧。
一切，仍旧是这么熟悉，她绕到后门，一推，就开了。走进去，老徐还是曾经的那个花匠，只是五年了，已经更老了，似乎耳朵变得不太好了。
她心里有些微颤，走近，老徐却已经过来了，上下打量她，月奴有些紧张，害怕他认出来，“你就是新来的吧，恩，以后就跟着我老头子修修花就好。”
月奴松了口气，老徐怕是早就忘记了她了，毕竟都五年了，再加上她穿了这样一身朴素的女装，老徐又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是啊，我就是新来的。”
“你叫什么？”老徐问她。
月奴笑着答，“您叫我月、月娘就好。”
老徐点点头，“恩，月娘，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月奴想了想，“先夫早逝，就留我一个人了。”
老徐有些同情的看着她，“哦，对不起，问了不该问的。”
“没事没事。”月奴急忙道，“没关系的。”
老徐笑笑，“恩，以后呢，你就跟着我做事。花匠不辛苦，而且若是主子喜欢还有赏呢。”
月奴只应是。
她举目望去，院子里的花好像换了一些，她认得几种，还有的从未见过。视线扫过一丛白色小花，眉头微皱，这种花她从未在这里见过。下意识的就走过去了，蹲下身去，花叶碧绿如新，白色花身娇小玲珑，细长的花瓣垂下去，淡淡幽香扑面而来。但，她总觉得少爷不会喜欢，因为这花太过素雅，少爷由来喜欢奢华富贵的东西，她记得他尤喜欢三月的牡丹和芍药，盛开如云，如火如荼。
“这个，叫什么花？”她稍稍回头望向那着花锄准备松土的老徐。
老徐细细看了一会儿，“那是媚丝兰。”
“媚丝兰？”她喃喃，“倒是个好名字呢。”
“媚丝兰还有个名字。”老徐慢悠悠道来，“因为这种花朝开暮谢，只有一天的花期，所以又叫刹那芳华。”
她收回手来，站起身，“老伯，我要做什么呢？”
她笑的有些拘谨，从未做过这些，所以也不知道花奴要做什么工作。
老徐倒也没有不耐烦，“那边新开的栀子连同叶子剪一些，还有媚丝兰，芍药，但凡是新开的，都剪一些，到时候会有个个房里的丫鬟来取。”
月奴应了一声好，又听老徐道，“那边花房里有花剪和篮子。”
月奴反身进了花房，刚进去就听外面传来说话声。
“少爷，今日这么早啊。”是老徐的声音，带着笑意。月奴心里微颤，面色有些发白，竟然是少爷。
“恩。”很傲慢的声音，月奴苦笑，隔了五年，这人一点都没有变啊。
“今天还是要媚丝兰么？”老徐笑着问。
“一会儿剪了我来取。”清冷的声线透进花房来。月奴手握着花剪，这才发现她竟然在颤抖。随后就听到老徐的声音，“少爷您走好。”
又过了一会儿，听不到外面说话声了，月奴这才拿着花篮走出去，笑的有些牵强，“恩，没找到花剪，多找了一会儿才找到。”
“找到了就好。”老徐却只是笑笑，“最怕，永远都找不到了。”
月奴微愣，有些不明白他的话，却又听他说，“刚刚少爷的话你听到了吧，剪些媚丝兰吧，一会儿少爷会来拿的。”
月奴应了一声，转身走到那成片的媚丝兰边上，蹲下身去，开始剪花。
“媚丝兰其实很娇贵，看着并不一定有多高贵，只有懂得它的人才明白。”老徐说着不搭界的话。
月奴微微一愣神，剪刀剪偏了，生生将一朵花从花萼处剪断了。
“看着应该是路边上丛生的杂草一般，却其实经不住风霜，很脆弱。”老徐还在继续说。月奴怔怔的望着被剪断的花朵，伸手捡起来，看了好一会儿，“你看，这样一个不经意的错误，就成了无法挽回的遗憾。”
月奴笑笑，将花放进了篮子中，小心的不再出错，剪了一把，白灿灿的一片，玲珑可爱的很。
正说这话，忽然有脚步声靠近了，月奴僵住，保持那个姿势头低的不能再低，然后就听到那个声音，“剪好了么？”
“那是新来的花奴。”老徐连忙道，“今日才第一日上工呢。”
“见过大少爷。”月奴压低声音道，还是没有抬头，心跳像敲动的锣鼓一般，她害怕少爷听到她的心跳声，只得将头低的不能再低。
“恩。”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俯身从她的花篮里将那一把媚丝兰抓起来，那朵被剪坏的媚丝兰飘然落地，然后月奴就看到一把乌黑的发丝垂到身侧，一只修长的手捡起那朵花，月奴几乎要窒息，他靠的这样近。
这样的折磨似乎还没有结束，他盯着那断掉的花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然后月奴发上一动，“这个，送给你吧。”
他站起身来，捧着那把媚丝兰转身就离开了。
月奴呆愣原地，手下意识的摸上那朵媚丝兰，为什么？
若是曾经的少爷，必定会大发雷霆，然后一把丢掉那已经不完美的瑕疵品。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其实少爷人很好的。”老徐淡淡道，“只是有时候表达不对，反而会将人拒之千里之外。”
月奴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去剪其他的花。一上午就这样过去了，个个房里的丫鬟领了花回去，月奴打量一番，有些是很久就呆在这里的，还有不少是新面孔，但是竟然没有人认出她来，她有些失落，更多是安心。
中午的午饭是有人送来的，花房只有她和老徐两个人，老徐人虽然老了，但是却并不难相处，这个认知到下午放工的时候，月奴收回来了。
其实花房的工作真的很轻松，没有什么重活儿，一天下来也不累人，月奴收拾好了花具正要离开，老徐淡淡的喊了一声，“月奴。”
“什么？”月奴下意识的接话。
然后，月奴猛然惊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老徐叫的是月奴，她急急要说什么，却看到老徐笑的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一样，“不，不是。”
“我不会说的，既然一开始没有说。”老徐笑笑，“这才几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
月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不知道。老伯，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老徐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这些年，还好么？”
月奴鼻尖一酸，“恩。这里，也还好么？”
“早先几年少爷都在找你。”老徐别有深意的望着她，“几乎把整个京城翻遍了。”
月奴知道他找过她，“哦。”
“月奴，你不打算见见少爷么？”老徐问。
“不必了。”月奴苦笑，“少爷会找我，大概是觉得我是他带回来的一条狗，忽然不见了很生气吧。”
“你又何必这么贬低自己呢？”老徐叹息摇头，“少爷没有娶妻。”
月奴惊愕的望向老徐，“怎么可能呢，我亲眼看到他拜天地的。”
“没有。”老徐笑笑，“这件事情，闹的很大。少爷天地拜到一半，忽然就冲出去了，然后就一直在找你。”
月奴恍惚，她不知道少爷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者她不敢去知道。希望太过于渺茫，如果一开始就不给于希望，那么就不会有绝望。她早就断了那些不实际的念想，就请不要再给她希望了吧。
“我回去了。”月奴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就往外走。
“逃避不是办法，你在这里，总有遇见的那一天。”老徐的声音传过来，月奴假装听不到。
她逃了，是的，她逃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