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扶起陈平,直视他血红的双眸,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轻声道:“小少爷,你从小就聪明,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
我还有最后的话对你说。”
陈平点点头,青儿的话他不会不听,更不能不听。
青儿道:“我逃出来之后,养了些时日伤。
伤势好一些,我混入城中一次,我想将府上发生的事情告诉陈家长辈。
当我到了城里,就听说陈家全族都被诛连,甚至大少爷都被关在京都,只有陈忠那一脉保存了下来,我就觉得此事或许和老爷被冤枉的事情有关。
后来我怕被陈忠知道我没死,再也不敢进城了。
我想过将此事告诉小姐,但是听说升龙道宗那边也出事了,而且陈家发生了如此大事,升龙观那边不会不知道,依然没有陈家的仙人来,我想去了应该也见不到小姐。
我只能躲在陈家墓地附近,我知道二小姐和小少爷终归有一天会来这里祭拜老爷和夫人。
总在此地,我担心被人认出来,所以,所以我就把脸弄伤了,扮作乞丐。”
陈平呆愣愣的看着青儿的脸,嘴唇不停的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全身绷紧,极力控制,眼眸却越来越模糊,泪水如滂沱大雨般,翻滚而落。
魂悲千斤重,泪洒伤心时。
陈平的恨也好,怒也罢,被这股哀伤彻底击碎。
原来是这个样子。
身体的力量渐渐消失,全部化作翻滚而落的泪水。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青儿面前,脑袋无力的垂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向地面,无声的呜咽着。
青儿没有搀扶陈平,只是坐在青石上,双臂环膝,头深深的埋入臂弯,一动不动。
她知道哭出来会好受些,因为她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青儿坐直身子,擦干湿润的脸颊,又将额前的长发拢到耳根。
如释重负般的笑了笑,悠悠道:“小少爷,青儿胆子小,不敢看你杀人。
青儿知道小少爷现在很厉害,青儿一直都知道小少爷不是凡人。
青儿命好,自小进入陈家,老爷和夫人都对青儿好,夫人更是把青儿当女儿一样。
这些年,青儿和小姐一起长大,小姐不拿青儿当丫鬟,青儿喜欢小姐。
小姐去了仙门,青儿很伤心,很想小姐,但青儿更为小姐开心。
青儿还想过,等小姐回来了,青儿就让小姐带青儿飞,她一定会答应的。
后来青儿在小少爷身边,小少爷每次喊我青儿姐的时候,青儿都很开心。
小少爷也不把青儿当丫鬟,小少爷给青儿要来的甘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小少爷也离家了,青儿也伤心,也想小少爷,我知道小少爷将来会比小姐还厉害。
青儿很聪明呢。”
青儿自顾自的轻声诉说,陈平匍匐在地上轻微的颤抖。
青儿轻轻笑了起来,似追忆、似憧憬、似害羞:“夫人说,等青儿长大了,不让青儿嫁给陈家人。
因为陈家人眼睛长在头顶上,青儿嫁过去会被当丫鬟,会被欺负,夫人可舍不得。
夫人要给青儿找一户好人家,让青儿去做少奶奶。
青儿偷偷想,小少爷回来的时候,青儿已经大了,可能已经不在陈家了。
小少爷是男孩,难免会粗心一些,会不会想不起来,来看看青儿,会不会忘了青儿,
青儿为这件事苦恼了好久呢。
青儿很开心,青儿伺候的两位小主人都是仙人,青儿可自豪了,也没有什么遗憾。
现在夫人不在了,青儿每天都会想夫人,青儿想去陪夫人。
青儿很笨,胆子也很小,还很怕疼。
青儿没有勇气自己上路。
青儿更不想让那些坏人得逞。
小少爷,你能不能送青儿上路,青儿想去陪夫人了。”
陈平颤抖的直起身子,泪眼婆娑的看着青儿,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明白青儿的意思,青儿的良苦用心他都懂,可是他做不到啊。
青儿温柔的看着陈平,柔声道:“小少爷,你知道该怎么做。”
羸弱的女子,赌上了她的一切,何苦来哉。
陈平痴痴的看着青儿良久,身体不在颤抖,轻轻的点点头,涩声道:“青儿姐,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青儿点点头,她不需要问,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等待,她相信陈平。
陈平站起身子,简单辨别一下方向,向着登岚城方向行去,速度越来越快,滑落的泪水,随风飘散。
他想到了爹曾告诉他,遇到无法抉择时的两句话:“为了生存,做任何事情都不叫错,为人一世,对得起自己就好。
为了一些事,明知会面对死亡,依然会无怨无悔,为人一世,有些准则不能变。”
青儿做到了面对死亡,无怨无悔,只为陈家两代人的情。
他陈平死都不怕了,更是无怨无悔,青儿这条命他背了,只为青儿能安心上路。
“……”
陈平离家时,秦氏给他准备了不少银两,他从来没有用过。
这一次派上了用场,却是最不想用到的地方。
陈平返回城中采购了许多东西,美味的佳肴、漂亮的衣衫、崭新的鞋袜、胭脂水粉、金银首饰,还有上等的甘梅,能想到的一切一切。
他要让青儿开心、体面的上路,最后陈平在一家棺材铺驻足,选了一口上好的红漆木棺材。
所有物品采购完,陈平回到郊外,青儿出神的望着一棵小树,嘴角带着温柔的笑容。
城郊河畔旁,青儿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袭青衫裙,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犹如她的名字一般。
青儿略施粉黛、樱唇朱红,依然清丽无双。
陈平站在青儿身后,小手轻柔的抚摸着,如瀑布一般的黑发,笨拙却认真的帮青儿梳头。
青儿开心的道:“小少爷,我告诉夫人说你会梳头了,夫人一定会很开心的。”
随后,青儿轻声哼起了歌谣:“闹花深处层楼,画帘半卷东风软。春归翠陌,平莎茸嫩,垂杨金浅。迟日催花,淡云阁雨,轻寒轻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陈平抿紧了嘴巴,安静的听着。
良久,陈平道:“青儿姐,你再吃些东西。”
青儿轻轻一笑:“不吃了。
小少爷,这包甘梅,你帮我带上,我路上吃。”
陈平轻轻嗯了一声。
青儿挽起长发,在头上梳了一个发髻,陈平上前一步,将准备好的玉簪插入发髻中,青儿又调整了下角度,才放下双手。
一坐一站,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最后的静谧。
亦如那些年,少年发呆时,一直有一道青色的身影无时无刻的陪伴在身边。
青儿扭过身子,清澈的眼眸平视陈平,似有些不好意思:“小少爷,青儿是不是很丑。”
陈平伸手抚摸青儿的脸颊,摇摇头:“在我心里,青儿姐一直是美丽的样子,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青儿微微低头,俏脸微红,轻轻的笑了起来。
她转过身子,轻松道:“小少爷,青儿想走了。”
陈平紧紧的咬住下唇,用鼻音嗯了一声,轻轻的伏在青儿后背,双手环住青儿的肩膀。
眼眸模糊中,陈平将手放在青儿后心,掌劲吞吐,“摧心掌”。
无知无觉,心脉尽断,青儿挂着一抹轻笑,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