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仁不让，余晖做小静子的伴娘。
之前，余晖一直在忙，小静子也没来打扰她。临到快婚期，余晖也忙完了，她来余晖商量事情。
小静子到时，余晖还在睡。见小静子来了，余晖起床，两人到屋檐下坐着聊。
小静子：“累坏了吧，最近。”
余晖：“还好，就是欠瞌睡，像八百辈子没有睡醒一样。”
小静子：“你就是几辈子没睡觉的样子，你看你的眼袋，比国宝的还凶。怕是没有一周，是恢复不过来的。”
余晖：“是啊，现在不比以前了。之前读书时好刚得起，一个通宵下来，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的。哪样现在，像个只病猫。不得不接受年纪增加这个事实呀，因为首先是你身体在提醒你。”
小静子：“是啊，林一飞呢，他恢复没？”
余晖：“恢复了。”
话音刚落，林一飞抱着个大柚子，走进来。
小静子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说不得你的话。”
林一飞活过来了，从开始和小静子斗嘴开始。“说我啥子了。”
小静子做了个鬼脸，“说你帅，说你比孔侑帅。”
“帅，我是承认的。比孔侑帅，那就有些夸张了，面对自己的偶像，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差那么一点，就差一点。”
余晖问林一飞：“你这个柚子你，哪来的？”
林一飞：“别人送的，我爸拿了几个回来。”
“今天这个柚子，谁来杀。”
小静子看看余晖，看看柚子，又看看林一飞，“今天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哈，让我来。”
余晖一脸不信任，“你？你来？”
小静子：“你这就是瞧不起人吧，马上给你整个瓜儿皮戴起。”
瓜尔皮，这是好久远的一个词语，太久没听到，太久没用到。
是一种帽子，形状是半个瓜皮。
瓜皮帽是形成于明朝，流行于明、清、民国三代的一种首服。又称六合一统帽、六合帽、六合巾、小帽、西瓜帽、瓜壳帽、瓜拉冠、秋帽、困秋等，因其由六块黑缎子或绒布等连缀制成，底边镶一条一寸多宽的小檐，形状如半个西瓜皮故而得名。
说别人戴瓜儿皮帽子，多是洗刷别人。
最后还是林一飞剖开柚子，蛮甜，有微微的苦涩味。余晖喜欢，秋天最好的水果就是它。
以前去南昌玩时，那里人很喜欢吃柚子皮。余晖开始也排斥，吃了一口馋欲罢不能。
炒柚子皮。柚子剥开之后削去表皮切块。用清水浸泡数小时。放入锅里煮沸约二十分钟。柚子皮捞起沥干水分切成再切小块。烧热锅倒入油（油稍多）放生姜丝、大蒜、干辣椒和干豆豉爆出香味。把柚子皮加入翻炒。炒均匀之后倒入调料翻炒片刻，加入少量开水盖上锅盖焖几分钟。待水烧干后煎炒，柚子皮看似软烂时即可熄火上碟。
极有特色的绵软口感，下饭神器呀。
三个人一会功夫干掉一大半。
林一飞问小静子：“婚礼准备的怎么样？”
小静子：“就差你俩了。”
林一飞：“又不是我们结婚。”
小静子：“难得和你扯。”
哼。
余晖：“礼服衣服都准备好了吧。”
小静子摇摇头：“没呢，等你空陪我去选。”
“好呀。我每天下午都行。”
小静子看着林一飞和余晖：“那我先说个事。我想回礼时，都用你们做的点心和糖果。你们能接吧？”
余晖想了一会儿，“能接。量呢？”
小静子：“200份吧，至于做什么你们来定。”
迟疑了一下，林一飞也点点头。
算是马林荒接的第一单，婚礼伴手礼，沾沾喜气。最近事情太多，一件接一件，有些遮盖了前行的路。
余晖胡思乱想的多。
林一飞恢复过来了，只是元气还没补足。晚上小静子要去张林申吃晚饭，林一飞送，余晖没事，也一路去。
许久没有静下来感受窗外的风，路边的风景。
不常见的芦苇，悄然长在芙蓉树下，虽是一丛，依然显得孤孤零零。芦苇下，是一大片稻田，能看见远山，绵延的山后，是熟悉的雪山。窗含西岭千秋雪。
山后的雪山，顶着巨大的绵软的云，像极了高原上行走时，那一朵朵硕大的，长在心间的云。秋高气爽这个词语，若此刻你能看到这些云，想必对这个词语的理解，一定甚于万里路万卷书。
当下，最美。
随着时间的流走，山顶的云，渐渐散开，渐渐变淡，继而幻成一长丝带，要不是因为高度的原因，定会被以为是黄昏缠在山村房屋林边腰间的雾气炊烟。轻盈透明，随意散漫。
车缓慢经过秋，经过树间洒下的阳光点点。
有个奶奶坐在门口，门半遮着她的身子，她总是笑容满面，一个人的时候，诸多不如意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想念的时候，她永远微笑着。她的儿女应该很多，仍然会让人觉得，老了可能真不是一件好事。
路上小静子讲，自己妹妹生产的事情。
凌晨1点多，接到家里电话，说妹妹羊水破了，已经在医院临产。2点，睡不着打开电脑，看到睡前迷迷糊糊为今天内容起的标题，“小朋友生日”，冥冥之中的暗示吧。3点进产房。5点因为脐带绕着的原因，必须转剖。
小朋友估计玩嗨了，玩自己脐带玩成前后如背书包，导致他妈妈即使经历了开完指，依然必须顺转剖。痛到哭泣的声音，只听到一声，我都受不了。清晨5点多，伴着响亮的哭声，小朋友被抱出产房。
他好小好小呀，小的不敢抓他的手，不敢摸它的脚，甚至都不敢细看。饿了就哭，吃饱就睡。生命实在太神奇，在那么一瞬间，这个大家庭就多了个小小人儿。闭上眼睛，好可爱；睁开眼睛，也好可爱；哼哼唧唧，也好可爱。
年老和年幼，是这个世界最稀松平常的一对关系。人们呢，总是会忽略，总是会忘记，年老才是一切年幼建立关系的根基。
回来的时候，天空的云，好看极了。顺着光前行，一路红灯，一路堵车，熙熙攘攘，热热闹闹，霞光在后面，透过后视镜，绚丽成片，收获的讯息在天际蔓延开来，由暮归的鸟儿逐个通知。
此时，人人背上，都有一天空的灿烂。
余晖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晚上睡得早不到就到就睡，睡得很香，凌晨五点便醒来。
鱼儿的故事，在余晖这里，如电视剧般继续展开。
经过戏班休息的后院，一花旦正剥生鸡蛋，打开后一股脑倒进喉咙，隔了几米，鱼儿都能闻到腥味，打个干呕，加快步子离开。通过一条窄窄的通道，走出尽头，他们来到马戏蓬里。周围坐满人，欢呼声震响彻棚顶。赶紧坐下，凳子是用数十根大树干搭，上面稀稀疏疏撒着麦草。正是飞车表演，演员骑着一辆自行车在一个镂空的铁柱上螺旋上升，每转一圈，呼声起，掌声响起，转至棚顶，演员侧身面向观众，飞出一个长长的吻。鱼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发现，大头和尚不见了，而文龙哥完全沉迷于表演中。接下来是骏马穿火圈，三匹马由驯马师牵出场，燃起熊熊火焰的火圈早已备好。明明能看清马眼里的泪珠闪烁，而它们的步伐竟然无比坚定奔向火圈。过一只，鱼儿心咯噔一下，又过一只，心又咯噔一下，整场表演下来，鱼儿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难道是眼神恍惚了吗，明明是马儿，鱼儿像看见自己在一次又一次奔向火圈，一次又一次。泪不住往下落，文龙哥像是听到泪滴落的声音，拉着鱼儿出场了。
外面天色渐晚，各色气味混杂漂浮着，比人流还拥挤。五彩灯光晃人眼，头顶笼罩的热气，人间吗？
一声巨响，响彻天际。烟火会开始。立于人群中，他们哪都没去，也不想去。鱼儿开心了，她知道文龙哥最爱的便是放烟花，而她最爱的是看烟花。
去年冬天时，文龙哥说，等我长大挣够钱，一定会给你放一场精彩的烟火，专属于你的一场烟火，绽放一个长夜，它们一定可以点亮你所有灰暗的日子。你只需要静静待着，静静看着，看彻夜烟花绚烂。
而长大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词语，鱼儿自问自己，我可以吗？我能长大吗？
孩子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金色童年。有快乐的，自然就有不快乐，世界总体需要达到能量守恒。鱼儿怕自己长不大，怕自己没有食物吃长不大，怕自己没有没有衣服穿长不大，怕自己没有地方住长不大，怕被人欺负长不大，怕自己没人爱长不大，怕自己不快乐长不大，拍自己没有文龙哥陪伴长不大。
又一声巨响，像在耳边。一朵巨大的烟花，就在他们头顶炸开，四下散开的花儿像无数身手敏捷的流星。鱼儿赶紧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向无尽的小流星许愿：让我们长大吧！
烟火落尽，街上的人陡然散尽，一地荒凉。明亮后的夜，总是更黑。
回家时，奶奶还在门口等她。
奶奶说，谢谢文龙，谢谢你陪鱼儿。
文龙哥对鱼儿抿嘴一笑，转身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寒假结束后，鱼儿独自去上学，再也没有文龙哥陪伴。
春雨最密的那晚，文龙哥的爸爸喝了有史以来最多的酒，回家砸锅摔碗，一切都砸的都砸完了，开始暴打他们母子，妈妈为了护着文龙哥被打晕过去，气急的他捡起身边的木柴用尽所有砸向他爸，他爸应声倒下。文龙摔门而出，冲入密集的春雨里，再无音讯。他妈妈醒来，送他爸去医院，出院后他爸智力低至幼童的，有人说是他装的，用来逃避失去独子的痛楚。而文龙哥呢，那晚以后也没人见过他，那年他13岁。有人说他早已死掉，有人说他早混得风生水起。
文龙哥走后的整个春天，鱼儿都在想，难道那场烟火是他的告别吗？那生吞的鸡蛋在预言什么？那对着流星许的愿望，因为不是真的流星，便不会实现吗？鱼儿没有哭，只是心像剜成一大块，风大一些的时候，便冷得生疼。
打碗碗花开满河边。鱼儿不怕摔破碗的咒语，摘了好大的一大束野花，用青草扎牢，堆放在文龙哥房间后墙墙角下。花儿娇嫩，一晌午的时间全焉掉。鱼儿又去摘，又扎好，又摆好。河边摘完，去山边摘。
做不了什么，又渴望做点什么，是多难的感受。
菜花的花期只有半月左右，沿着麦田走，迎风而来都是菜花香。或许是因为花谢后结籽可榨油，连花香时不时都夹杂着油香，闻多了，有些打脑壳。
爱明是个傻子。见男都叫大爷，见女都叫嬢嬢，独独除了鱼儿。他看着鱼儿长大，也想看着鱼儿游。
文龙哥走后，鱼儿的路总是一人。有时，莫名就蹲在田埂边，看蚂蚁回家，看胡豆花像极了眼睛，或者盯着远方，数数飞过的鸟儿。一次刚到村口石板桥处，爱明迎面走来，双手被在身后，到鱼儿跟前站定。把手伸到面前，手里抓着的像什么动物的肉掌，肉嘟嘟布满鳞片，指甲像鹰爪。来不及反应，吓得鱼儿不由自主倒退，掉进还有些刺骨的青木河里。
爱明不住地啊啊大叫，跺脚叹气，不知如何怎么好。所幸水不深，也不湍急，摸着滑滑的白鳝泥，爬了几次终于爬起来。全身湿透，落汤鸡般走回家，爱明忽左忽右紧跟着鱼儿，想要辩解什么，奈何组织不了语言，急得满头大汗。到家时，奶奶看鱼儿的样子，又看了爱明手里抓着的东西，一下子明白。打发爱明回家，说鱼儿不会怪他的。赶紧烧了一锅热水，放入去年端午采摘的百百草同煮，盛进大木桶，让鱼儿好好泡泡，祛祛寒。
鱼儿问，奶奶，爱明手里拿的是什么？
奶奶说，是海狸鼠的爪爪。
鱼儿，奶奶我不开心，不是因为被爱明吓掉进河里，是本来就不开心。
奶奶说，我知道，鱼儿几乎没有开心过。
鱼儿问，奶奶，是不是长大就开心了。
奶奶说，是的。
只要长大，一切都好了。长大应该是万花筒，五彩缤纷变幻无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