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伊人归,伊人却道天凉好个秋。”
……
长安城无边繁华。我离漾身为最潇洒的一名侠女,居然也被盯上了,苦哉苦哉!
事情是这样的,也就是某天我出去买酒,不小心撞倒了长安城出了名的病弱小王爷,南安府的景献王爷。
这可不就摊上事儿了么。
他可是个了不得的小煞星。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连忙一边拉起他,一边解释道。
景献则虚弱的看了我一眼,怎么看怎么觉得我像那个欺负了他的人,病弱美男,就是娇贵。
“无妨,是我自己没站稳。”呦,这小王爷不仅长得好看,声音还好听。
我便多看了他几眼,这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活脱脱哪个画里跑下来的柔弱美男,叫我喜欢的不得了。
“你真没事儿啊?”
下一秒我就后悔了,这小王爷碰瓷我了。“没……咳咳咳。”
虚弱得很。我略带嫌弃,抚着他的背,“要不……我带你上医馆看看?”我豪气的拉着他走,颇有要把他打包扛着走的架势,他瞪大双眼,竟也随我而去,他身边的那位侍卫欲言又止。
“姑娘,我家王爷……”我疑惑的看着那位出声的侍卫,他看了看我搀着他家主子的手,表情微妙,眼神也不对劲。
“这男人的手怎么能随便摸呢,你可是要负责的!”
好样的,这小侍卫看着平平无奇,吼这一嗓子,简直了,中气十足,我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负……责?”
巧妙的转了音调,我调笑的看着那位小王爷,景献默了,以手掩面,假意没听见。
我不禁失笑,“我不过游荡江湖的侠士,不敢高攀小王爷。”我自然认得他,他却认不得我。
我无门无派,独自闯荡罢了。谁想,出来买个酒,还能白捡一个便宜柔弱王爷。
我松了手,那小王爷堪堪站住身子,面上却隐隐带着一丝控诉的意味,看起来有点委屈,大抵是我看错了。
“如此,那你就带着你家娇贵王爷去看看好了。”
我潇洒的挥了挥衣袖,也好,我还得去买酒,倒也省了我的麻烦。
“诶你这人……”
身后是小侍卫气急败坏的声音,很快被人拦了下来,“玉竹,不得无礼。”
倒也不用回头去看,这如清泉般涌流的声响,倒是那位景小王爷没错了,即便病弱,说话声却听来分外悦耳。
宛如初春的微风拂过,我笑着侧过身,一不小心撞进他那如星子般耀眼,却又如潭水般幽深的双眸。
他只淡淡与我对视,像是早已料定我会回头,我笑着俯首,“在下离漾,就此别过。”
离开的分外潇洒。
但不曾想,那位小王爷似乎并没有把“就此别过”四个字听了去,反而在这偌大的京城,加派人手,大有不找到我不罢休的架势,避免麻烦,我已经在客栈待了快五六日了。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法子,于是,趁着天晴的一日,我逃过重重埋伏,自投罗网。
那人似乎依旧早有预料。
清空了府邸其他不相干人物,独自于屋内抚琴。
琴声悠悠,如怨如诉。屋外一片竹林,倒颇有文情雅致,可惜,我一向不是什么文雅的人。
施施然盘腿而坐,不忘再喝两口小酒,再用衣袖拭过唇边。才抬眸看他,而他依旧执于拨弄琴弦,叫我不免心烦意乱。
“景王爷。”我说道。
“前几日在长安街冲撞了你,是离漾的过失,当时离漾也问过你,可要去医馆,奈何你家小侍卫生怕我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不如得过且过,一别两宽,你看可好?”我自认为这话说得分外圆滑,拱手时还不忘瞥他一眼是何神情。
他低眸,神色淡淡。叫人看不清他心中所想,而我一向不通这些曲折,也无甚耐心,只起身打算离去。
“离姑娘。”
几日不见,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悦耳动听。
如同泉水叮咚,涓涓而流,无端多了一丝风情。
他已起身,面色苍白。
“在下时日无多,自小身边也无人可与之说话,不知离姑娘可否应我所求,伴我一段时日。”
我又饮了一口酒,似在思量他这话是真是假,“也罢,我就陪你几日。”
他一个病弱王爷倒也不能如何,何况我也才来这京城没几日,自然是要多待的,与其被全城抓捕,不如就陪他几日,也算发发我这偶尔才有的善心。
景献轻轻勾起唇角,一席竹青色的衣袍随风而动,看起来眉眼温柔。
……
此前我从不知道这位病弱的小王爷每日的生活如此乏味,早知如此,我倒不如早些离开。
罢了罢了,我也不若陪他几日。几日之后,再无牵连。
他每日的爱好也就是抚抚琴作作诗,弹着幽怨的曲子,我听着总觉得是同一曲,他却笑我不通音律。
“景小王爷,我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喝喝酒,看看美人儿?”我把玩着茶杯,打量着其间的花纹,丹青如墨,上品。
一开始听我这么说,这小王爷还会被吓到,红了脸闷声不说话。而今他早已习惯,提笔又在纸上落字。
我悄悄看了一眼。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我想问他这句诗是何意义,却见他耳尖通红,忙不迭遮了起来。我乐了,于是逗他。
“小王爷这是在想哪家姑娘啊?原来我们小王爷也有心上人了。”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我,我却没来由烦闷。
挥了挥衣袖,手里的桃花酿也失了原本的滋味,倒叫我看起来未免有点失魂落魄。
一跃而起,翻身上了屋檐,“小王爷,要我拉你一把吗?”
按以往,他都会拒绝。
这一次,他倒轻易上了屋檐,“怎么突然想上屋檐。”
我愈发心间沉闷,郁积一口气,不上不下,“我想上,便上了,你若厌烦,我便离开。”
他轻笑,“离姑娘可又是说笑,本就是景某强求离姑娘留下,欢喜也来不及,何来厌烦。”
他说话果真好听,就跟那裹了蜜的糖酥,甜到牙疼。白日的屋檐没有夜晚有感觉。
大抵是因为夜晚多了星子,月亮,说不清。
“小王爷很喜欢那个心上人?”
“是。”他认真的回答。
倒叫我自讨没趣,“那她可知晓?”
“不知。”他的眼神立刻落寞了下来,看来让人心疼。
我看向了清朗的天空,“为何不说与她听。”答案已经了然于胸,一个将死之人,又怎敢奢求太多。
他难得的沉默了许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说了。”
我不解其意,“什么?”
景献低头笑笑,不再多言,独留我一人云里雾里。
……
大立十三年,光启帝为南安府朔王景献赐婚,对方是门当户对的荆家长女,荆知暮。
“景献恳请皇兄收回成命。”景献拱手作揖,只一再重复着这一句话。
“你这又是何苦?”光启帝只觉得头疼,他知道自家皇弟时日无多,而那荆知暮也一心爱慕他这位皇弟,于是牵了个姻缘。
谁知他这皇弟如此执着。
直言自己身患顽疾,不宜婚娶。好歹也是自小到大的胞弟,景献是怎么回事,他看得出来。
景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终日于南安府与一侠女作伴,你当真以为为兄是瞎的?”
景献不语,“与她无关。”
景启被气笑,“好,既然与她无关,那你就应下这门婚事。”
“皇兄!”他不由提高声音,“无论如何,我绝不答应。”
“我答应。”
荆知暮款款而来,按规矩行了礼,“参见陛下,朔王殿下。”
“好,知暮,你来的正好,朕正与朔王商议你们二人的婚事。”
“不必了。”荆知暮表情淡淡,“陛下的好意,知暮心领了,也自知没有福分陪在朔王殿下的身边,这桩婚事,作废。”
眼见荆知暮亲手撕毁那纸婚书,大殿上的三人默契的没有出声。
“荆小姐,多谢。”景献起身,做了个礼,转身离去。
只有景启看见荆知暮眼里滑落的泪水,无言握紧了手。
……
烟波微荡,我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繁华街市,竟无法让我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今天是我离开南安府的第五日,这个月十五,便是小王爷娶亲的日子。
合情合理,我自然该离开。
却又不免回想起一些记忆来,偏偏都与那人有关。
气恼的拿起手中的折扇,却又因为是那人所赠,只狠狠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摇着折扇,缓缓踱步,心绪不宁,颇百思不得其解。罢了罢了,良辰美景不能浪费,有这时间,还不如去喝个小酒。
“离姑娘。”
脚步微顿,眼神微晃。
熟悉的称谓在这个夜里,竟显得有一些遥远。不到半尺的距离,我转头去看他。
“小王爷。”来这京城也算有些时日,我慢悠悠作了个礼。此外,竟找不到其他的什么可说。
景献一身白色衣袍,面色苍白,却别有一番病态的美。流转的眉眼藏着颇多情愫,不可说。倒叫我无端心闷。
不自在的摇了摇折扇,又合上。“小王爷如果没别的事儿,离某先告退。”眼神也没留一个给他,颇似赌气,却又偷瞥了一眼。
“等等!离姑娘,我……”
他欲语还休的样子更叫我烦闷,“小王爷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我索性靠着柱子。
他突然轻叹了一口气,“无事,今夜月色不佳。”我看不懂他悲戚的目光。
“明夜兴许就好看了。”
他失笑,“或许吧。”
收起折扇,“离漾在此祝贺小王爷,顺便道个别,明日我就出发离开京城了。”
景献似乎过滤了我的前半句话,只对我的后半句话颇为在意。“何时动身,去哪?”
“天一亮就走,还没想好。”我如实回答。
他豁然笑开,“如此甚好,我与你一同去。”
“那是那是……”应得极快,突然反应过来,瞪大眼看着他,他的笑意温柔漾开。
他更加好看。
我这么想着。
不由笑了出来,他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