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府，溢香院。
溢香院顾名思义，满园春色宫墙柳，香气袭人溢满院。
院子里的忆湘亭，端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皇城巡抚紫佑莱，一个是他现任夫人柳颖。
“你容忍不了紫瞳？”紫佑莱状做无意，眼神却撇向对面坐着的妇人。
平时他对柳颖是尊重信任的，现在牵扯到紫瞳，先不管她是不是真的，他就容易失控，话语比平时多了点质问。
妇人微笑道：“我哪敢啊，有这心可没这胆。”平静的语气让人看不出情绪。
妇人名叫柳颖，紫佑莱现任夫人，生的是明眸皓齿，眉如远黛，笑起来的时候两个小酒窝，一点也不显得娇小，倒是有些贵气。
紫瞳母亲出事后，柳颖成了正牌夫人，靠的是能力，而非手段。
当年依着父母之命嫁给了他，他也依着父母之命娶了她。
两人起初并没有感情，平时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的慢慢也就有了。
自从嫁给紫佑莱，柳颖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不是防这就是防那，每一天都提心吊胆。
紫府让她打理的井井有条，账本从来没算错过，下人从没乱嚼过舌根，亲属纠纷也处理得很妥当，当真称得上贤良淑德、秀外慧中。
紫佑莱摇头道：“你平时做事从未出过岔子，定自有你的道理。”听着夫人不咸不淡的口吻，紫佑莱缓过语气，心中却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那妇人见此，柔柔一笑，比先前的笑容稍大了些，是信任的笑容无关风月，“莱哥，我怀疑此人并非紫瞳，故而强行试探，不料莱哥突然掺和其中，倒是让我为难了些。”
“颖儿，我容不得她有一点委屈，这你是知道的。”紫佑莱柔和的面容上满是眷恋，“我会用我的办法去验证，但我不希望你插手，我倒是宁愿她真的是。”
真的，好让他弥补亏欠；假的，他也想留着她。见默言第一眼，他就想跟她好好相处，一种不自觉的本能驱使着他。
柳颖望着面前这个相处了几十多年的人，眼底没有嫉妒，也没有不满，有的只是同情。是属于亲情中的同情，无关爱情。
“既然莱哥想如此做，奴家只能奉陪到底了。”柳颖叹了口气，站起来的时候裙裾随风飘扬，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
看来，这皇城真的要变天了……
柳颖是个聪慧的女子，定是不会相信默言就是真的紫瞳，不过只要是自家夫君承认了，在她这就算不是真的她也要把她变成真的。看目前状况，紫佑莱是默许了她的身份，罢了，反正对于她来说，是不是真的倒是无所谓，只是麻烦了些而已。
他们两个都是想超脱世俗之外的人，看淡了，不想被繁杂的世俗连累，变得如提线木偶般，可想真正脱离又谈何容易。
一切都是妄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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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边小破屋。
默言吃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葡萄，思考着昨天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不记得自己睡着了，难不成有什么缘由……
但望着地板上悠悠转醒的黑衣人，她思绪微动，明白了点什么。
不管了，眼下有一件要事要做。
默言望着地上有七八分像紫瞳的人，嘴里吐出一颗葡萄籽，说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我又是谁？”
“不用发呆了，你醒来之前身上的毒我已经解了，我救了你一命，你怎么报答我？”
黑影脸色有一瞬间的皲裂，茫然的看着默言，出口的话让默言想毒死她，“你为什么要救我，不让我去死！任务失败了，我就应该死！你发什么善心，我不用你同情！”
“……”她该说什么好呢？望着这个表情有点疯狂的人，默言第一次觉得有人活的比她更可怜。
半晌后，“姑娘，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国仇家恨，还有很多仇你看不见摸不着，或许你恨着的不应该是你该恨的。”
不错这刺客是个姑娘，还是长得与她有四分像，与紫瞳七分像的姑娘，体型消瘦，好似营养长时间不良造成的，以至于昨晚她以为是个男子。
听默言谈论她的心思，莫名有股愤怒冲出身体，“你懂什么，狗皇帝杀了我全家，我现在有能力报仇，怎能不去！”
默言没想到这刺客这么容易激动，想到元夜的模样，一股子愤怒冲出去，“一个十六岁的傻子杀你全家，你信吗？”
“朝廷怎么个章程审核你又可否知晓？”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单枪匹马刺杀？”
“偏听偏信就如此鲁莽，你又被谁所利用？”
“不知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邪教组织，也叫有能力？”
“你来了，结果呢？没有我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何谈报仇？”
“连你自己的仇都报不了！”
黑影被默言一连串的问好问懵了，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我……”
“你什么你，你可否知道这个世界某一个角落，有些人拿自己的命去赌，只是为了活着！”像她自己。
“有些人想活着却敌不过自己的命运！”像紫瞳。
“有些人拼命保护一个人，只是为了最终的公平。”比如元夜。
“而你呢，拿自己的命如同草芥一般，你羞不羞愧！”
“你又可否知道这世界某个即将与你相见，不知是敌是友的人，也希望你活着，因为你们还没见面你就已经不在了！”
“这世界千奇百怪，繁杂多变，有许多你还不曾知晓的新事物，你还想死吗？”
默言望着地上被她说的发抖的身躯，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想当年，也有这么一个组织，逼死了很多人，连小孩都不放过。说是替天行道，受神的指示，其实是为了自己的私欲，牺牲本就相信神的人。
就在人间大乱时，神算子纷纷出现，没有人知道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神算子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来了一段时间后，神教的很多人都消失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吗？仇是要报的，只是以什么方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才是上策。”她不会说什么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因为她也有很多仇，不得不报。她没法劝自己放下，更别说劝别人了。
她不是什么纯善之人，只是对方长得像紫瞳，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什么关联，顺手罢了。
“我现在无路可去，回去是死，不回去也是死......没有了活着的意义，没什么意思了。”
这姑娘瞬间失去了活着的勇气，从小靠着这个邪念长大，突然间被默言骂醒了，没有了方向。
“我说过要杀你吗？”
默言发现此人脑洞不是一般的大，还特别容易揣测别人的想法，不去写话本都可惜了。她最近喜欢上人间的话本，什么秘史之类的，里面有许多刺客跟眼前的姑娘一模一样，被发现了一咬牙，毒入五脏六腑，神仙也救不了。
幸好她从画本子里看了，检查了一下刺客的身体，不然现在她面前就是一具尸体了，也因此发现了她是个姑娘的事实。
“你不杀我？你不是狗皇帝的......”
“首先，我不杀你。”默言白了她一眼，“其次他不是狗皇帝，他还是个弟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可以留下你，前提是你得听话。”
黑影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你叫什么名字？”
黑影皱了皱眉头，像是不想说的样子，“我总得知道你的名字吧，不然以后怎么称呼！”
默言见刺客不说话，急了，“你不想说？”
“那你......”不要留下了。
“紫瞳38号。”
“啥！”这下轮到默言沉默了。
“我那里的的小伙伴都是这么样子，几号几号的。”
默言沉默。
“从记事起，我就在那里，每天都会有人来教给我们各种技能，我轻功好就被安排刺杀了......”
“他们跟我们说我们跟朝廷有仇恨，朝廷是坏的……”
显然，这是被洗脑了。
“我也曾怀疑过，但是周围的人都那么想，久而久之我也就那么想了。几年前我去东和村暗杀一位官员，此人是当朝的户部尚书，当时的我装成卖身葬父的女子准备刺杀他，可他给了我十两银子，这银子够普通百姓过半年的了。”
“他说，姑娘身体是自己的，也是父母的，你父亲若还活着定不希望看到你卖它。”
“当时我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我不知道当时我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他肯定不是坏人，那我为什么还要刺杀他？就跟昨天刺杀那傻皇帝一样......”
一盏茶的寂静过后。
“你是个善良有主见的姑娘，若是其他人，估计现在已经对我破口大骂了吧！”默言温柔的笑了笑，挽过一缕头发到耳后，风情万种。
“小时候刺杀过小孩子，你还觉得我善良吗？”刺客回以一个微笑，是事情过后沉淀许久才能做出来的微笑。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杀过的第一个人，一个小男孩，还没来得及享受人间的各种，就已经消失在世间，好似不曾来过。那个眼神，她晚上一闭眼就能看得到。他乞求过她，“姐姐，不要杀我，我想活着。”
可最后，她还是杀了他。一刀毙命。
他不死，她就得死。
默言想起紫瞳，也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没了，“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
时间过得太快，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做就再也做不了了。
“他叫明珠撰文，还跟我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写文章，他说他喜欢画山水。”
“你说什么？”
“画山水？”
“前面。”
“不喜欢文章？”
“再前。”
“名字？”
“对。”
“明珠撰文？”
明珠撰文？不是那天在街上站在满嘴之乎者也那人那边，不在理的那个官二代？
他不是好好活着呢，怎么死了？
默言觉得，她似乎了解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以后叫雨桐吧！雨滴梧桐，迟早有一天身披朝阳，迎来属于自己的光。”
只要你依旧向着阳光，它便不会离你太远，不像她，早已远离。
“我叫紫瞳，你代号里的主人。”
“......”雨桐震惊的看着默言，这么惊世憾俗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如此平淡，一点也不违和。
“看来，以后咱俩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
“余生，请小姐多多指教。”雨桐笑着，露出两颗跟紫瞳一样的小虎牙，亮瞎了默言的眼。
应该是巧合，紫瞳被送走的时候还没长牙，不可能被人知晓，也就不可能都有小虎牙。
一切都好似罩上了一层迷雾，拨不开，也散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