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研究生会气氛特别沉重,C省发生很震级约8.0级地震,死伤严重。导师作为学科带头人,需要支援灾区。老师已经去了一次,后期的医疗事宜需要科室骨干和学生去灾区跟进。
那天的会议其实是一个动员会。博士师姐安阳和师兄凌霄都主动请愿过去了。但是师姐觉得应该带思安去,可以给她做个帮手,而且动物实验什么的师姐不在,思安一个人也不能推进不了。
导师也同意了。那天只听他老人家说,去锻炼一下,以后也是一个人生经历。
当时思安也就哼哼哈哈就算同意了吧。但其实思安心里是抵触的,主要是她惧怕自然灾害,惧怕一切不可抵抗的神奇力量。生命的脆弱和人的渺小对思安来说成了心底的不能触碰的一根弦。但是师姐私下跟她说,去的人都会有一些补助,比如每月两千块。既然无从选择,但是思安也当即豁出去了,回去就开始收拾行囊。回想起来,思安也会觉得自己当时也太铜臭了。没想到去了也没好意思问到底有没有补助,再看到灾区的情况,更是不敢再提及一个字了。
他们到达灾区时,那是一个高原,空气稀薄。思安没多久就开始喘起来。虽然随身带了装备,可以鼻导管吸氧,但是仍觉得呼吸困难,很容易就气喘连连。两座山的中央本来是繁华的城镇,目前一眼看去确是一片废墟。谁也没有想到祖祖辈辈居住的故乡应该顷刻间被颠覆,家园毁灭,骨肉分离。他们直接就住进了市人民医院,其实准确的说是入住了临时搭建的人民医院的板房。山上显得尤其的冷,板房医院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大部分都没有空调,也没有热水。
进入医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痛苦和扭曲的脸。各式各样的骨折和软组织损伤,脑外伤;各种各样临时的手术室抢救及转诊。医院里面弥漫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味道。这些幸存者的眼神很缥缈,可能是仍不能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家园、亲人竟然就这样顷刻间就没了。那些被摧毁的建筑物还有垃圾堆积成山,有时候你仔细看,还能某些缝隙中发现一个破旧的毛绒小熊。前一刻还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们,前一刻还在一起吃饭的家人们,前一刻还是无比寻常的生活,却只剩下了绝望、泪水和哭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满身的伤痕和苦痛。这一切都太沉重了,思安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了,她一刻也不想待在那里,但是她又能逃去哪里?老师、师姐、师兄全在这里,她一个小跟班儿还要做逃兵?
去的那天晚上,思安越睡越冷,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尝试着打开手机,但是又发现无人可以诉说。又一次又一次发现了她竟然如此孤独。那个沉闷的手机在如此清冷的夜晚却突然收到了一个信息。
“思安师妹,你最近怎么没有来动物房?”
“我在地震灾区呢”
“什么?院里说去支援,难不成派的是你?“
“导师和师姐带过来的,这儿特别冷,而且没有水洗澡。”
“哎哟喂,你是去镇灾的吗?还在乎这个,忍忍就过去了。有事儿联系我,我都在线。”
“这儿信号不太好,你睡觉去吧。”
突然房顶剧烈的晃了起来,不对,可能是地也在晃,床也在动。思安从床上滚了下来,她转到了床底下。平常也不学习,地震时躲在床底下到底对还是不对?幸亏是板房,房子倒了应该不至于砸死人吧?地会裂开吗?山体会滑坡吗?
思安开始胡思乱想了:“我不能有事!我还没有毕业,还没有结婚,我妈还在指望我呢。”
思安抱着头掩着面,一直不停碎碎念。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地终于不晃了。她拿着手机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是看了看时间还是忍住了,她都没有告诉妈妈自己来了灾区,不能让她担心。她又趴在床底下又给沈清发了个短信。
“师兄,刚刚我以为我要死了。”
“别瞎说,你要是害怕,可以回来啊,我帮你买票。”
“我还是听从组织安排会比较明智,我不能被叫做逃兵吧,大不了就是一死,这儿这么多人。现在好像不晃了。”
“还等你回来做实验呢,你可别掉链子。”
第二天,师姐不愧是师姐,一边救治伤员,一边她还在收集数据。师兄不愧是师兄,一边救治伤员,一边还在做调查研究。
思安慢慢也开始投入了战斗,她的战斗就是不停的干活,只是她不太敢和伤员交谈,总是包扎,换药,抢救。思安戴了口罩,口罩仿佛加重了憋闷感,缺氧似乎更加严重了。一有一点空隙,思安就松开口罩,在病房稍微坐一下。
那是一个面色黝黑的阿姨,她受的伤不算太重,左侧股骨骨折。
她看着思安,幽幽的问:“顾医生,和你打听个事儿,你文化高,地震前我们刚刚贷款买的房子,现在房子没了,欠着银行的钱还要还吗?”
思安一脸惊恐,连说了好几个不太清楚,估计得问问法律专业的人才行。
那天晚上思安忍不住还是发了短信给海英,问了问相关的情况。海英问了问情况,告诉思安:“他还是需要还贷款的,但是你也别瞎担心,政府可能会有相应的补助吧。那地方还是余震连连,有什么事儿也不值当,你快回来吧。”
“你和我哥咋回事儿啊?他甩你还是你甩他?”
“我哥很爱你,我们家条件也还行,我觉得你可以适当经营一下。”
“女人心再高,那不是最后还得嫁人啊”
思安又开始认真思考了一下和海风的纠葛,对着因为短信不断发声的手机。
“两个人的事儿别人都说不清,我和你哥有一些问题,但是我们两个人性格不太合适,他会有更适合的人。你就理解我配不上他吧。他和我的生活不同,比如我现在躺在灾区的板房里面,但是他却不用面对这一切,他毫不费力就拥有的舒适的生活,从来不用担心生计,他其实不了解我。他不能理解在特别酷冷的严冬,去街上给卖菜的母亲送手套的感觉吗?他不用担心工作和事业,觉得自己资源丰富,或者信息渠道广泛,从不担心以后。他看起来就是我内心一直觉得遥不可及的受到命运眷顾的那种人。而我却不能站在他的身边,那样让我觉得自己是受了别人的恩泽。我们不是一路人。相比之下,我挺喜欢你的,因为即使是同样的环境,我依旧觉得你比海风更有生活的力量。不过我很喜欢你哥哥,他就是我的梦中情人的模样。他满足了我一段时间对白马王子和美好生活的向往。我说清楚了吗?”
现在躺在地震的板房里面,外面****,思安又一次感叹有地方遮风避雨的重要性,至少还有一张床容身。而这个小小的基本需求,在几年前家乡洪灾和现在的地震灾区,都曾是遥不可及。相比自然而言,人类有多渺小,生命亦如蝼蚁一般。
人是不是生而受苦?
为什么有些人一出生即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一生顺遂,荣华富贵。而有些人生下来就连基本的衣食住行都要苦苦挣扎?思安躺在床上,憧憬着如果自己生而富贵,生活充满了鲜花和掌声。迷迷糊糊当中,她仿佛回到了生活过的地方,此时的她准备推门,却发现自己的手臂竟可以穿墙而过,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我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吗?她可以走进任何房间,看到了曾经的生活地方,飞到故乡,外婆家、回到高中、大学。她心里一番诧异,她不是想着过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为何梦中却还是过去种种?无奈记忆确是无法替代的,这就是她生活。
早上醒来时,她有一些庆幸自己还活着,至少还能体验各种感觉。人生只有一次,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平凡或者富贵,都是仅仅属于自己唯一的不可重来的单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