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个悬崖，林余当然不会摔死，他不摔死就代表了方彩裳也不会，但是当他抓住方彩裳的时候，方彩裳的眼睛却是闭着的，呼吸也很微弱。看着这样的方彩裳，他心里着实地焦急了一下，什么爱不爱，恨不恨全没有时间去想，一时间只想到要怎么样才能让方彩裳醒过来。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方叶巧。他抱着方彩裳急奔了五天五夜，终于到了江南，但却因为不知道方叶巧到底在哪里，最后只能先找一家医馆看看。
那是一间并不算很大的医馆，但看得出掌柜的很用心，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很干净，屋子里飘满药香。掌柜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一见林余抱着方彩裳进来便走出柜台迎了上来，指引着林余将方彩裳放在内堂的一张病床上，然后为方彩裳把了把脉。
林余看到掌柜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于是担心地问：“大夫，她怎么样了？”
那掌柜的摇了摇头，道：“恕老夫医术不高，实在看不出来这位小姐有什么病。”
林余呆了呆，又看向病床上的方彩裳，只觉得她此刻就像是一块木头，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人，于是又回头向掌柜地道：“大夫，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她。”
那掌柜的摇了摇头，突然露出恍然的神情一拍脑门道：“啊，我想起来了，在苏州城东有一个游医，据说医术很好，你去找他试试。”
林余皱了一下眉头，只觉得连药馆的大夫都治不好的病，一个江湖游医怎么会治得好，但他嘴上却不说什么，只道了一声谢。
那掌柜显然是看出了林余的顾虑，于是道：“那游医真的有两下子，老夫曾亲自去请他来本药馆看病，他却不来。好像是姓方什么的吧。”
林余一听到姓方，顿时想到了方叶巧，连招呼都还不及打一下，迅速抱起方彩裳冲了出去。当他赶到苏州城东时，远远地便看到了方叶巧的身形在忙碌个不停，于是他将方彩裳放在了方叶巧摆出的桌子上。
方叶巧看到林余时本就吃了一惊，待看清林余放在他桌上的人时他又吃了一惊，眉头一皱，也不问什么，仔细地为方彩裳把起脉来，然而他的脸色也同刚才药店的掌柜一样越来越凝重。
“她到底是怎么得这个病的？”良久，方叶巧才幽幽地问。
“我不知道。”林余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
方叶巧皱了一下眉头，又问：“有几天了？”
“五天。”林余如实地回答。
“先给她灌点药水吧。走，我们先找家药馆再说。”方叶巧说完这话，连摆出的摊子都来不及收拾，只将方彩裳交到林余的手上，然后帅先走在了前头。
林余跟在方叶巧的身后，将方彩裳抱到一家医馆，然后听从方叶巧的话买了一些药材煎好喂给方彩裳吃，然而方彩裳却仍然是滴水不进，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她这到底是什么病？”林余放下碗，担忧地问。
“心病，还是最严重的那种。”方叶巧叹了一口气，而后接着道：“这世间什么病都有药治，唯独这心病没有。心病只有心药才可以治。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得这个病的？”
林余犹豫了好半晌，才将方彩裳如何杀了方倪裳又如何自杀的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方叶巧听完林余的话，昂天长叹道：“天意，天意！”而后便不再说话。
“你能治好她吗？”林余抬起头看着方叶巧，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能。”方叶巧苦笑了一下，“我只能让她不死。我将方法告诉你，你以后就照这个方子给她备药就是了。唉，我老了，老了！”方叶巧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果然像是突然间老了数十一般。
林余接过方叶巧递过来的药方，看着方叶巧缓缓走出医馆，然后才朝着药方看去，顿时混身一怔。错了，错了！他未必不喜欢彩裳，只不过他的心底一开始就认定了倪裳，所以才会将自己的心也一起忽略。他突然间像疯了一样的抱起方彩裳，飞奔而去，留下的单方上赫然写着：甜言一钱，蜜语二两，心一斤，爱十斤。每日服用，或有一日可醒。
方彩裳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然而她最终还是醒了，醒来的时候，周围结着冰，微弱的阳光透过厚厚的冰层照了进来。她抬起手稍微遮了一下眼睛，而后僵直地站起身，缓缓地走出了这个冰穴。冰穴之外飘着雪，雪地里有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相互瞪着眼坐着，似乎谁也不原意比谁更先认输。
“你们……”她皱了一下眉，没有问下去。
两个老人同时回过头看着她，又同时愣了半晌，更同时起身用缓慢的速度跑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惊喜的笑容，让这两张脸看起来像是两朵盛开的菊花。
“你终于醒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白龙、夜一鸣？”方倪裳讶异地惊道。
两个老人却没有方倪裳这么讶异，而是点了点头，满脸自在地说道：“不错，不错，就是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方倪裳顿时不信的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自己滑润如初的手，脸色变得越来越冰冷，最后竟像是融入这冰雪中一般剔透。
“旱……旱魃。”已经苍老的白龙和夜一鸣同时惊叫。
再看方倪裳时，她已经不复初时的样子，脸色冰冷剔透得像是一个完美的冰雕，略显粉嫩的如胭脂一般的潮红却又让她看起来带着一些娇弱，绝然的表情配在这张脸上显示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伸手提着两个人的衣领凌空飞起，那样子竟跟当初的天香有几分相似，不过周身却不是一片血红，而是漆黑。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竟然可以将这个世界看得很远，触觉所到之处无不清晰，而这触觉却可以凭着她的意愿无限地伸长。借着这种触觉，她找到了林余和方彩裳。
飞身而下，看着眼前孤独的小屋，她没有再踏前一步。
“我敢打赌，那里面一定是林余。”夜一鸣突然道。
“我赌你是对的。”白龙白了他一眼，两人的个性好似在变老之后都改变以不少。
就在这时，小屋的房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依然年轻的林余，另一个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妪。方倪裳突然笑了，笑得几近疯狂，震得山林里的叶子一片一片地往下掉。
林余当然也看到了方倪裳，只是他却扶着已经苍老的方彩裳，动也未动，瞳孔同样冰冷而且绝然。
方倪裳突然止住笑，轻轻地唱了起来，轻轻柔柔地声音就像是正在唱着摇篮曲的母亲。歌声远远地飘散开去，却没有人听得清她到底唱了些什么，只见她突然拉着白龙和夜一鸣，粉碎在整个时空当中。
林余的眼猛然睁大，然而已经遍寻不着那一抹似曾相识地身影。
“是姐姐。”已经看不出当年的影子的方彩裳突然浑身一震，仿佛徒然转醒。
林余讶异地看向方彩裳。五十年，她从未说过一句话，五十年她从未有过任何一个表情，然而现在，他终于看到她醒了。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已经失去到连心也空空了？他看向方倪裳刚才站过的地方，眼神迷离。
“你，是谁？”苍老的方彩裳终于看向他，不解地问。
林余却哈哈大笑，反问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而后甩着衣袖扬扬洒洒地离开。
苍老的方彩裳却在他的背的眯起眼睛，落下一滴再也不清澈的眼泪。
风起了，卷起一片片的落叶，将曾经的故事全部掩埋，只留下一阵阵的呜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