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天,大雨淅沥沥地下着。
风呼啸而过,寒冷又刺骨,湿冷的空气浸满了水汽,包裹着天地一切。
战场上已经没有生命了。
遍地狼藉。一具具曾经鲜活的人体,如今只能以凝滞的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
滂沱的大雨冲不散脸上的泥泞与鲜血。
硝烟袅袅,血流成河。
覆盖着死亡与哀伤的土堆突然动了一下,有什么从土里艰难的隆起。
一个战士。
这修罗般的战场里他似乎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的意识模糊,摇摇晃晃地看见他的将领,大将军脸庞黑红难辨,梅花锁子甲已经被割开,一柄红缨从他身后洞穿了他的腰。
“呵呵......”他似笑非笑,再看另一边,敌方将领依旧好不到哪去,大雨中他的腰露出三个枪头。
这就是战争,流血的战争。几万号人就剩下他一个.......
他近乎癫狂的笑了,笑声里既是嘲笑又是无奈。他心本如孩童般,却不得不拿起剑保家卫国。
“有本事让我死啊!!!还让我活着!!!”嘶吼着,直到雨水进入肺里才......
既然活着,这里也没什么好留恋的,虽是幸存者却也只是一个将士,死活谁在乎。远离战火,苟且终老。
“从来就不想打仗,我只想平凡地呆在故乡村庄,种田,唱歌......”
一路上跌跌撞撞,雨水倾泻,毫不留情地浇在他的身上。扔了铠甲丢了宝剑。碎碎念念念地,寒气灌进口中,好像身体里塞满了冰,冻硬了四肢百骸。
......
黑暗狭窄的小巷,泥水污浊,一名白衣男子倒在水洼之中,一动不动,青色的衣襟占满了淤泥,脏兮兮的一片狼藉。
大片的青瓦屋顶水雾蒙蒙,檐口挂着一注细细的却不间断的水流,哗啦啦的砸向大地。
男子被雨水拍醒了,醉眼望去,便扣住地面一块青石板缝,如此拖拽自己向一个漆黑的破庙里去,白衣和着雨水将灰色的青石板擦亮。
“呵呵,将军,我敬你......”在屋檐下,模糊的视线里有曾经保护过他的将军,身姿依旧伟岸,“呵呵......”捏着空气敬酒的手随声音具落,垂在青石台阶上。
不省人事。
他的梦,有一半是在他回不去的家乡,有一半是在有将军的军营,这梦里的美好直到听见外面有踏在青石板上沉稳的马蹄声,“嗯......”睁开眼,他躺在寺庙里,旁边是丢弃的宝剑,上面依旧是将军赠与他时的那般模样:洁净白亮,也是锋利无比,只是那个刻着青莲的剑鞘丢了......
不愿起身,他心里想着就此沉沦,回到梦里。
外面的马蹄声停了,随后是不紧不慢的步子声,声音细微。
“雨算是停了,今晚还是就此休息吧。”一个青衣女子,头戴斗笠轻纱遮面,声音温婉。
起初以为寺庙无人,进庙后便摘下斗笠,接着微光找点干柴,却不想在佛前一青莲烛台前看见横着一块黑木,走去,竟会动。
女子神色坦然,离他三尺处站定,略有思索。
“吃的喝的,我放在这儿。”女子轻声对乞丐道。
升起火来,烤干衣服又引了火把,小心翼翼的走向那乞丐,在黑暗中听见吧唧嘴的声音。
她知道那个乞丐确实是饿极了,想必这些食物还不够他填饱肚子,从火中挑出几个最大的红薯带去。
又看了瞥了一眼火把,站住了。
想了想,就尽量让火把发出的光不那么亮,足够看清路就可以了。
他发觉火光变暗了,抬起头来,却见那女子的双眸深邃而清澈,心中万年的雪在春风中化成绵长而汹涌的水令他的心躁动。
见她缓缓走来一下子慌了,狠狠的将鼓鼓的嘴猛的吞了下去,甚至不顾噎着,连忙起身要躲到那佛像后面。
周围在一阵躁动后,又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笑了:“呵呵,我给你留下几个红薯,水呢也给你放这里。”。
她很清楚的看见,黑暗中有一俊俏的少年,脸上虽说有些泥垢却仍能显示出他的天真和无邪。
“想必是外地人士,逃亡过来的吧。”心里窃语道。
便转身要走,在转身的一刹,少年从佛像后探出头来忍不住再偷看一眼。
少年已经好久没开过跟人交流了,失心疯般的过着行尸走肉的日子,如今只能单个字的蹦:“她...好....”
至此,本就忘了如何说话,一时躁动的心又难以平复只能乱比划一通。
......
夜里,她久久未睡,蜷缩在火堆旁望着快要熄灭的火堆,手里拿着木头竟全然不知要填进去。
眼神空洞,心里很乱。
少年也是睡不着,在黑暗里一点一点往她那里靠过去却不敢在火光中露出来,他怕自己的样子吓到她,只想在旁边多看看她,哪怕就一眼。
在火光的照耀下,脸上略显疲态;橙黄的光勾勒出她的轮廓,一头长长的黑发被束缚起来扎成马尾垂在肩膀一边,光影错落在她的脸上。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不知何为喜欢,也没人教过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动了,只是越靠近心就越乱,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总是七上八下,小鹿乱撞。她的美、她的善、她的眼、她的笑。
心上人没有察觉到他的接近,他以为自己被允许了。
直到距离三尺之时,星星之火不足以抵御整个黑暗。
“啊!”她被黑暗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轰然拍散火堆,顿时红色的火星四射,到处都是红色的点点。少年连连退回佛像后,他以为是自己吓到心上人了,不知不觉掌中燃起一簇青色的火焰,以佛像为镜好好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
女子叹息一声,“哎,这天终究是要变,是谁谁也逃不掉。”话语间是惋惜,是不舍,更是憎恨。
她替那些逝去的人不惋惜,鲜活的生命沦为权臣争夺利益尔虞我诈的棋子;她为这世间必须要拯救,而必须要一个人放下一切去拯救而替那个被牺牲的人不舍,不舍这世间的一切,溪水与山林;她更是为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世态炎凉的自己而憎恨。
凭什么我就是一个女子!
终有万般不甘,也无可奈何。
睡吧,睡吧,就当这是在桥锁之上做的一场梦,醒后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无影无踪......
那一夜,她也曾梦见过百万雄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