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在黎远渐渐觉得身体麻痹无法动弹,觉得四周在不断变冷,体温在逐步下降,精神不振,接近昏厥时,远方忽然亮起一道火光。
那道在朦胧夜色下十分显眼的火苗轻轻摇摆,它在灯具中跃动,为主人提供照明,一道高大身影踩着光,向菜园缓缓而来。
黎远一个激灵,瞬间清醒,接着他反应过来,直接闭上眼垂着头一动不动。
[我是个被人活埋的幼童,如果醒来后一直没有尝试行动,看到对方也没有第一时间呼救,很容易引起猜疑,还是装昏比较好]
黎远相信自己没穿衣服的身体在一片花花绿绿的蔬果中会十分醒目,只要对方不是盲人,发现他不是问题。
[关键在于对方态度,在于我现在的身份。
这个地方有点怪异,搞不好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周围尽是些不认识的蔬果树木,刚刚那个人拿的好像也不是手电筒,而是马灯一类的东西,还有最开始的那个“神死了”……
如果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对方不想沾染麻烦,直接掐死我再继续埋了也是有可能的……万一缺乏肉食,我说不定还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不知道人肉好不好吃……]
思绪电转间,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黎远隐约察觉到光线靠近,接着是一道没什么情绪,苍老却有力的男人声音:
“嗯?小孩子?”
[不是我所知道的语言,但我能听懂?对方不知道我的存在?]
压下因语言问题而升起的烦乱,黎远默默在心中将对方由直接凶手降为了专门处理尸体的下家。
[路人可能性存在,但凡事不能只往有利方向想……]
脚步声急促靠近,最终停在黎远手臂旁边,灰尘与气流同时涌动,对方走动间,鞋面不经意碰到了黎远皮肤。
[布鞋]
黎远没有睁眼,呼吸依旧平稳,丝毫不乱,甚至都没有多少紧张感。
“埋着的啊?乍一看还以为只有半截了。”
那道声音苍老沙哑,没有蕴含情绪。一只粗糙大手熟练摸向黎远脉搏,黎远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距离自己很近很近,对方的衣物、呼吸、话语,几乎就在他耳边。
[说不定我一睁眼,就能看到他的脸贴在面前,说不定面无表情……流着口水蕴含疯狂的脸也不错,嗯,还要考虑对方不是人的可能性。]
在黎远隐隐有些期待,产生各种联想时,对方以一种他不太能理解的情绪低声感叹:
“真是个好孩子。”
[……嗯?从哪里看出来的?颜控?]
黎远瞬间停止思绪蔓延,满心疑惑。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盖在身上,令他略显冰凉的身体接触到了一股暖意。
[衣服?]
周边传来铲土声,那位老人默不作声,手脚却很麻利,几乎没有停歇就快速在黎远周边挖出了坑洞,且丝毫没有气喘。
捆绑双臂的麻绳发出“砰”地响声,似乎是被暴力扯断,黎远原本没什么知觉的臂膀在一阵麻痒后逐渐酸痛。
身体腾空,他从土中被抱起,但此时黎远只觉得浑身轻飘飘,异常无力,还有些头晕目眩、反胃恶心。
他没有刻意控制,眉心紧皱,同时张嘴就吐。
那位老人似乎早有预料,在黎远吐完后才缓缓行动,他用衣物将黎远包裹着,让黎远侧头平躺在地上。
接着老人转头走开了。
耳边脚步声渐渐减弱,黎远忍住眯眼查看的冲动,半真半假再次吐了两口。
过了一会儿,老人又回来扶起他。黎远感觉到对方在试图将某种圆形且冰凉、弹珠大的东西塞进他嘴里,他没有反抗,仿佛是意识朦胧般将其含在口中。
那东西入口即溶,一股清凉冷气瞬间从喉舌冲入大脑,强烈刺激下黎远几乎没有思考,登时就睁开眼想要将其吐出。
一只粗糙大手提前捂住了他的半个脑袋,那股冷气迅速蔓延全身,黎远忍受着,身体不自觉颤抖。
他顺着对方粗壮结实的手臂、借着微昏火光,终于看到了对方样貌。
那确实是一个老人,发丝已然全白,且留得很长,哪怕扎着高马尾也拖到了肩部。
面部皱纹丛生,眉毛同样花白且笔直粗犷,下巴光洁,没有胡须。
他鬓边有些青黑斑点,此时嘴角抿着,面无表情,但眼神清亮锐利,似乎还存着股冲劲。
火光昏暗,对方的肤色及身形不是很清楚,但仅从轮廓来看,这个老人魁梧强壮,肌肉扎实坚硬,颈部只比脸颊细了一点,是个一看就知道很厉害的人。
黎远心中叹息,面色不变,略微感受下身体状况后,惊奇发觉自己完全没有头昏目眩、难受想吐的情况,于是伸手拍拍对方小臂,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清醒。
老人皱起眉,犹豫一会儿才松开手,黎远则张着嘴躺在地上,蜷缩身子拉紧盖在身上的衣物,一副已经坏掉了的呆滞模样。
“……”
“……”
面前幼童得救后也一言不发,老人几次张口欲言,又生生被这个孩子的阴沉脸色逼得咽了回去。
“……那什么,你吱一声?”
老人试图打破寂静,他盯着黎远,由半蹲改为坐姿:
“哭两声,流点泪发泄一下?”
[吱]
黎远依旧没有开口,他抬眸看着对方,继续思考人生。
[这家伙真的只是个路人?那也就是说,拐我的人不是想我死,而是另有图谋?或者我穿越了?为什么偏偏是我?
讲真对方为什么要把我埋在土里?难道我会开花结果吗?恶趣味?还是出于某种必要?
真麻烦啊……干脆等会自杀试试好了,死了能破坏对方的局,反正不亏]
冷气在身体中循环,一直持续了几分钟,之后黎远感觉自己开始慢慢回暖,却突然又怀念起那股冲劲。
[嗯,有点上头……这里是菜园,刚刚这个人离开又回来的时间间隔很短,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是拿了什么果子给我吃?]
黎远起身,自觉将盖着的宽大棉布外套穿在身上,仔细观察起四周。
一旁的老人都看懵了,这是一个刚刚经历活埋的幼童吗?怎么这么淡定平静呢?好歹哭两声啊?
他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愣怔看着那个古怪阴沉的孩子四处张望,夜色正浓,对方自然没有什么重要发现,于是终于转头看向他。
老人腰背挺直,哪怕坐着也比黎远要高,他略微低头,看着黎远凑近自己,小脸面色凝重,对暗号似地轻声问道:
“超能科?”
啥玩意啊,又是什么新兴组织吗……这么想着的老人摇头,面色严肃:
“你真不哭两声?”
[果然,语言完全不同]
黎远对自己张口说出根本没学过,甚至根本不知道的语言有所准备,没有太惊讶。
[穿越吗……可能性很大,并且引申出两个问题。
我现在究竟是什么样子?如果这个还是我的身体,那就是说在我昏迷之后到醒来之前,某种存在将我变小并把这个世界的语言告知了我?那他有没有可能在别的方面也一定程度上改造了我?比如思想、目标,甚至可能直接给我换了脸……
而如果这个身体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我为什么没有继承记忆,只有语言保留?我为什么会在他身上醒来?这孩子身上发生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方向不断延伸,随着思绪蔓延,更多的可能以及问题如同气泡般冒出又破灭。
黎远任由自己发散思维,他想到了那些没有完成的事,想到了原本那个世界中的种种经历。
许多跟这里完全不同的景致、那位孤儿院的老院长、自己偷偷打听,努力攒钱去看望过的亲生父母、儿时和一个女孩的约定……
一桩桩,一幕幕,一件件,记忆在此刻涌动翻滚,最终趋于平静。
当黎远明白自己可能会永远离开原本熟悉的一切后,一个念头便飞窜而出。
[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