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雨一下,便是四五日不见停,跟破了天似的,哗啦啦,本就听得人心烦,偏又这几日府内安静的很,越发的压抑。
如此模样,一点也不像新春刚过的样子。
沈乐安听着屋外雨声,垂眸沉思着。
“姑娘,老爷回来了。”她正想着事,耳边忽然听见婢子的话,一下将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看着小跑进来的人,狐疑的问了句:“父亲回来了?”
“嗯,眼下在厅中同夫人说着话。”婢子点了点头,说道。
三日前,从涂南传来奏报,原以为会是个大胜的好消息,却没想竟是当头的一棒,奏报上说,拢右军不仅大败兆昷,还被打出了涂南地界,连带着周边三城一并拱手让人。
这一下,朝中上下立时慌了,登时让人想起文帝时,兆昷大胜谢家,打至燕京城外百里处的事。
怕旧事重演,也怕自己命丧当朝,成了南梁的千古罪人,皇帝二话不说下令迁京,但这是个浩大工程,不是说迁就能迁,危乱中,是内阁老姚溱诏众臣商议,沈父便从那会儿入了宫,一去三天没回来。
“前面带路,我去看看。”沈乐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婢子应了一句,然后去箱笼里找了件披风给她穿上,引着她往外走去。
这会儿雨下得有些大,冷意顺着风从衣袖钻了进来。
上一世,她多在涂南,涂南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下过那么大的雨,记忆中的涂南,除了呼啸的风声,便是满天的雪,那雪一下就是一整天,厚厚的,直没过小腿。
“姑娘,当心脚下,这儿有台阶。”婢子在前面唤了一声,沈乐安回过神来,看着脚下台阶,应了句:“嗯。”
前厅里,沈夫人看着从宫里回来,一脸疲色的沈靖松,眼中立刻有泪水氤氲,双手合十朝天拜了又拜,才到他跟前,后怕道:“上天保佑,夫君平安无事。”说完就哭了出来。
沈靖松安抚了两句,而后叹了一口气,这一叹,沈夫人立刻觉察到了一抹不好的气息,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不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是妇道人家,按理说这样的事是不该过问的,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这回从涂南传来的消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沈靖松没说话,光是叹气,这可把沈夫人吓了个够呛,忍不住推了推他,催促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要和亲?”
一想到这个,沈夫人登时就觉得眼前漆黑一片,身子也跟着踉跄了几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情绪一下就崩溃了:“你莫不是答应了?沈靖松你回答我!”
看着他默不作声的样子,沈夫人越发觉得肯定是这样。
也不怪她会这么想,书上都是这么记的,况且,况且她知道,拢右军今日之败,不仅是丢城那么简单,更是南梁北边防线崩塌的前兆,若是不能拿回来,只要兆昷有这个心……
“你胡思乱想些什么?没有的事,兆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会不知道?我会把自己的亲女儿推进火坑里?我是那样的人吗!”沈靖松说话,整个人就颓了,他倚在圈椅里,眼睛茫然的看着地上,过会儿开口道,“兆昷确实提出和亲之说,但是,他有想要的人,那人是高霁陵。”
他这话一出,不光沈夫人震惊了,就连刚到门外还没来得及进去的沈乐安也震惊了。
高霁陵是何许人也?
拢右军主帅高沅卓之女,十四岁跟随父兄上战场,十八岁便是皇帝钦封的仲云将军,虽说三年前因失责之罪自刎在牢里,皇帝也是顾念高家多年束守涂南之功,留了高霁陵的名衔,遣回祖籍安葬。
一个死了三年的人,尸身都已化为白骨,要她有何用?难不成是要挫骨扬灰,以宣泄心中仇恨?
若是这样,那也是不能答应的,高霁陵就算身负罪孽,还是圣上钦封的仲云将军,就算是兆昷所要求的,这对于亡者而言,是折辱。
“那,高禾清怎么说?他现在是高家唯一的孩子,高霁陵是他胞姐,他总不至于看着他亲姐姐……”沈夫人越说声音越低,‘送去受辱’这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沈靖松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答应了。”
高沅卓膝下两子一女,那一子一女皆为骁勇,唯独这个小儿子,性子怯懦,一点也不像是生在武将家的孩子,偏就高沅卓疼惜的很。
门外,沈乐安听到沈靖松的话,只觉眼前一黑,身子跟着踉跄往后退了一步,身旁的婢子见状不好,着急的大喊了一声:“姑娘!”
听到门外有动静,沈靖松和沈夫人赶紧出来查看,见是沈乐安,赶紧对她身边的婢子说道:“站着做什么?还不去请大夫来!”
自从上回沈乐安在房中无缘无故昏倒后,沈夫人现在是听见她有哪儿不舒服就开始担心起来。
婢子愣了一会儿,就准备去喊大夫来,但她刚转身,就被沈乐安一把拉住,摇摇头道:“我没事,不用去喊大夫来。”说完,回头看着面前的沈父和沈夫人,沉默了一下,问道,“父亲,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他真的答应,送小高将军的遗骨去兆昷?哪怕那些人是想把她挫骨扬灰他也不在意?”
沈靖松不明白好好的,沈乐安怎么对这事这么上心,迟疑了片刻,说道:“嗯,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这几个字就像是一巴掌,狠狠的打在她脸上,高霁陵曾经有多疼爱这个弟弟,现在对他有多恨。
但她更恨自己,高霁陵已死,她现在是沈乐安。
沈靖松看着沈乐安一瞬间沉下去的脸,心里有些疑问,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她已经转身走了。
背影稍显落寞,也不知是不是听了他的话缘故。
一旁的沈夫人还是很担心,叫来一个人,嘱咐道:“你去东街的安贞堂请小路大夫来,快去。”
那人应了一声,飞快的跑了,生怕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