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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红色恋情(1)

红岩英烈,长期是中国人民关注的焦点。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以这个群体形象为原型的《红岩》影响了当时的整整一代人。八十年代末,《红岩魂》展览在全国开始巡回展出。久违了的红岩英烈群体从展览中走向人们的生活。九十年代末,为宣传红岩英烈群体,一种新的艺术形式诞生,它就是《红岩魂形象报告展演》。它一经问世,立即在全社会引起轰动,先后在全国各大中城市演出700余场,创造了新中国历史上一个剧目演出场次的高峰。红岩英烈这个群体,再次家喻户晓。由于历史和观念的原因,我们对红岩英烈的宣传更多地是突出他们大义凛然、英勇不屈的一面,而对他们的婚恋和情感世界,却关注甚少,人们对他们的认识,很多时候带有神化的色彩,他们仿佛是一些可望不可即,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然而,他们毕竟不是神,而是有血有肉、情感极其丰富的人。随着史实的不断充实和丰富完善,研究领域的进一步拓展,我们有幸走进他们的情感世界,透过他们的情感生活,我们发现,他们和芸芸众生一样地工作,一样地快乐,一样地痛苦,一样地笑,一样地哭,一样地品尝着爱情的酸甜苦辣,一样地承受着婚变的撕肝裂肺,一样地生儿育女,一样地被家事亲情所困所累。不同的是,他们除经历常人所经历的喜怒哀乐外,还要承担着选择信仰后的责任。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义无反顾、前仆后继壮烈牺牲时,他们的红色恋情显得是那么动人心魄。我们从中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了一个个更加立体、丰满和充满人格与人性魅力的大写的人。

据不完全统计,牺牲在军统重庆集中营的310位烈士中,有近一半的人在入狱前已有家室,有20%的人已有恋人,有六对红色夫妻或恋人同时被关押最后牺牲,他们是杨虎城和谢葆真、齐亮和马秀英、唐虚谷和张静芳、宋绮云和徐林侠、王振华和黎洁霜、李惠明和张文江(恋人)。由于篇幅所限,我们不能一一将他们的情感生活呈现在读者面前,只能撷取几例,愿能给人以启示。

此情绵绵无绝期

许晓轩烈士和姜绮华的爱情

许晓轩和姜绮华相聚相守的婚姻生活虽然只有短短的六年,然而姜绮华却用了半个世纪固守着这份情感,并将继续固守着……

许晓轩和姜绮华的婚姻,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婚姻,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准绳。许家和姜家虽住一个镇上,但在1935年豆蔻年华的姜绮华被一顶花轿抬到许家大院前,她从来就没有见到过许晓轩。

姜家住在江苏江都仙女庙大泽桥河北,姜绮华的父亲在扬州一个钱庄做会计,母亲带着四个儿女在老家操持家务,1917年又添丁进口,生下一个女儿,这就是姜绮华。姜家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认为女儿始终是要嫁人的,因此姜绮华在私塾里学了几年《女儿经》、《三字经》之类的书后,就辍学回家,跟着母亲、姐姐学一些描红刺绣。不觉几年过去,姜绮华已经成长为一个大姑娘了。

姜家有女初长成,媒人争相来提亲。在众多的相亲者中,姜父就看中了家境远不如姜家,在仙女镇(今江都市江都镇)震泰钱庄做会计的许晓轩。

许晓轩出生于1916年。和姜家一样,父亲许晴轩在镇江一个钱庄里做账务总管,母亲严爽山在家操持。许晓轩出生不久,母亲就随父亲到了镇江。谁知在许晓轩12岁时,钱庄倒闭,父亲欠了一屁股的债,回到老家仙女庙,不久郁郁而死,留下妻子和三个孩子。许晓轩在15岁时就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在本镇一个名叫震泰钱庄里当学徒。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向师父学业务。一盏孤灯伴随他度过了多少日夜,熬过了多少寒冬,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学会了珠算、簿记和应酬往来。如今,一把算盘打得如行云流水,在仙女镇上数一数二。

在姜家,儿女对于婚姻是没有选择权利的。他们只有服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木头抱着走。姜绮华的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是这样,姜绮华也是如此。

因此,媒人上门提亲,双方父母同意,把两人的生辰八字拿到算命先生那里一合,亲事就算定下了。最后择个吉日,一抬大轿,把新娘抬进屋,拜了天地父母,就算结婚了。

许晓轩和姜绮华的婚姻,虽没有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的恋爱经历,却也算得上郞才女貌。姜绮华虽不是名门闺秀,但也称得上小家碧玉,家境比较富裕,上有哥姐,自小除研习女工外,很少做重体力活,加之江南特有的水土滋养,虽称不上是美人,却也是风姿绰约,亭亭玉立。许晓轩可称得上是仙女庙的才子,在少年读私塾时,他的“茅店闻鸡鸣”的下联对出先生的“柴门闻犬吠”上联的故事,成为仙女庙一直流传的一段佳话。

和中国许多家庭一样,他们夫妻之间虽称不上是相敬如宾,但也是恩爱有加。

婚后不久,许晓轩经他在无锡九丰面粉厂工作的哥哥许瘦峰的介绍,进入无锡工益铁工厂,他们全家也迁到了无锡。工益铁工厂有近千名的工人,许晓轩在该厂担任会计,因为他办事认真,工作一丝不苟,经常独当一面,不到一年,就被委任为财会的主要负责人。无锡铁工厂在郊外,许晓轩一周才能回一次家,这时许晓轩参加了进步组织苏州世界语学会,他们经常利用休息日参加抗日宣传活动,但许晓轩是一个热爱家的人,不管有多忙,他总是尽量争取回家,陪着妻子和母亲,帮着她们干一些家务。他的薪水,是家里的主要开支来源,每月领了工资,他都如数交给母亲,1936年年底,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许晓轩给孩子取名许德明。

1938年初,工厂由武汉迁到大后方重庆,许晓轩仍在铁工厂任会计。后经救国会负责人沙千里介绍,认识了青年职业互助会的领导人杨修范,参加了我党领导下的进步团体职业互助会,很快成为互助会的核心成员之一。随着形势的发展,组织上决定在互助会中发展党员。1938年5月,经杨修范介绍,许晓轩加入中国共产党。

入党后的许晓轩更忙了,一方面,为了党的工作,他的职业经常更换,必须用大量的精力来适应新的环境,另一方面,当时抗日救亡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许多抗日救亡的工作需要开展。在姜绮华的印象里,他不常回家,即使回家一趟,也总是很晚,显得很疲惫。有时候强打起精神和妻子谈话,可话未说完,人就已经睡着了,但第二天很早就出门了。当时他母亲和姐姐与他们住在一起,他的母亲看不过,几次埋怨他不顾家。他只有耐心地给母亲解释:“我不是不爱孩子,不爱这个家,实在是工作抽不开身。有国才有家,只有国家安定了,才会有家庭的安宁。”好在妻子理解他,虽然她不明白丈夫的工作性质,但是她知道丈夫是一个有志向的男人,不是贪恋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庸之辈。当母亲责难时,她反过来替丈夫解围。许晓轩很感谢妻子,同时也充满了愧疚,确实,因忙于工作,太冷落妻子和孩子了,使家不像家,他在心里多次告诫自己,有时间一定抽空陪陪母亲、妻子、儿子。

不久,一场灾难降临到这个家庭。许晓轩为人热情侠义,经常带同志到家里小住,不知怎地,其中一位就将疟疾传染给了他们一岁多的儿子。当时,许晓轩在外忙于工作,姜绮华一个家庭妇女,在家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等到丈夫回家,将孩子送到医院,已经没救了。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在自己的手上断了气,姜绮华痛不欲生。一向娴淑、温柔的她,此时,竟对着许晓轩大哭大吵,要他还儿子。此情此景,任何安慰的话对妻子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他紧紧搂抱着已经咽气的孩子,听凭妻子的打骂,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在儿子蜡黄的小脸上,仿佛是要洗去他心中的内疚。

儿子的夭折,对夫妇俩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特别是姜绮华,经常是在半夜梦中醒来,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仿佛儿子就在身边,但当看到一切皆空时,却又伤心抹泪。

而对于许晓轩,很长一段时间里,想起儿子,他的心中就隐隐作痛,孩子要满两岁了,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每当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时,只要儿子没睡,就会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伸出双手,要他抱。孩子,让他感到了家的温馨,扫却了他的疲惫,可现在,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过去了,而且永远也不会有,怎不心痛啊。更让他痛苦的是,他还得把这份痛苦掩藏起来,去好言劝慰妻子,开导妻子,抚平妻子心灵的伤痛。

许晓轩一面强抑着丧子的痛苦,一面一如既往地投身于革命工作中。

1939年8月,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孩子的到来,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无穷的快乐,许晓轩给女儿取名德馨。

1940年4月,许晓轩去大溪沟二十一兵工厂开会,因叛徒出卖,不幸被捕。

许晓轩被捕时,女儿许德馨才八个月。

初到重庆时,许晓轩家住在市区忠烈祠街。后来,为了躲避日机轰炸,他们一家搬到了北碚,而许晓轩仍在城区工作。

一连几天,许晓轩都没有回家。姜绮华以为他很忙,也没在意。但过了一两周,不但不见其人回来,也没有音信,她预感到许晓轩可能出了什么事,她请求大哥进城打听。大哥在城里,四处托人,最后通过秘密渠道,打听到许晓轩已被特务秘密逮捕,关押在望龙门看守所。大哥怕母亲和姜绮华受不了打击,一直称许晓轩出差在外。大哥是想先托人营救,但几经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决定告诉姜绮华实情,再慢慢想办法营救。

当听完大哥告诉的消息后,姜绮华犹如遭到雷击一般,她怔怔地坐着,仿佛一尊泥塑。突然,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天啊”呼叫,随即昏迷过去。

大儿子夭折,丈夫被捕,留下才八个月大的女儿,姜绮华柔弱的身躯怎能承受这样大的打击。这打击来得太突然了,她虽然不过问政治,但是她明白,被军统抓去的人,几乎就没有活着回来的希望,她的精神几乎彻底垮了。悲痛之下,她染上了严重的肺病,在家躺了整整三年。

三年时间,原来还在襁褓中的女儿,现在已能清楚地喊妈妈了。她就像一位天使,经常在母亲的床边,陪着妈妈。是可爱的女儿,燃起她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之火。病床上的她,时刻提醒自己,为了女儿,她必须坚强地活下来。最后,她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虽然整个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完全没有了人形。

虽然战胜了死神,然而要活下来并不容易。生活上的艰难,心灵上的熬煎,就像两条巨大的绳索,牢牢地套在姜绮华的脖子上。自从丈夫被捕后,家里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来源,好在大哥有固定的收入,一大家人勉强度日。

心灵上的痛苦,经常使得她喘不过气来。随着岁月的流逝,女儿渐渐长大了。当孩子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陪着时,她总是缠着妈妈问:“我的爸爸呢?爸爸他在什么地方?为什么老不回来?”孩子的每一次问话,就像在她受伤的心上撒下一把盐,而为了不让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她强忍痛苦,拿着丈夫的照片对女儿说:“乖孩子,这就是你的爸爸,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他很忙,哪能经常回来呢?”孩子信以为真,每次听了妈妈的话后,就高兴地出去玩耍,看着孩子高兴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暗自垂泪。一次,孩子问了同样的问题,正高兴着出门,突然又跑了回来,撞着正在不停地抹眼泪的妈妈。懂事的孩子好像立刻明白了什么。从此以后,姜绮华发现,女儿变了,她再也不问妈妈关于爸爸的问题了。她经常坐在门口,或是艳羡地看着其他小朋友在爸爸身边撒娇,或是充满忧郁地望着远方。

许晓轩被捕后,大哥曾四处想法营救。他甚至找到许晓轩的同乡国民党元老吴稚晖加以说情,但特务要许晓轩办自新手续,遭到许晓轩的坚决拒绝,为了表明自己的心志,他便用铅笔在包香烟的薄纸上写了“宁关不屈”四个字,托人捎出。

许晓轩狱中遗信“宁关不屈”

在监狱里和外面联系是很困难的。后来他通过某种渠道,告诉家人一个秘密的通讯方法,就是叫家中在收到他的信后的一号或十五号,在《和平日报》的广告栏里连续登一星期这样的广告:“庆辰X弟,自汝离家,已经数载,老母……妻……望速来信×××处转。兄泰贞白。”他在狱中可以看到敌人报纸广告上的地址,找人去取信,这样与家人取得过一些联系。为了安慰家人,他每次带出的信都说:“身体很好,生活也不差。”

在监狱里的生活是单调无聊的,这无聊的监狱生活,使得他有更多的时间来反思自己。作为一个职业革命者,他可以说问心无愧,他可以自豪地说:做到了党教导的一切,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分钟,仍将这样。但是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感到欠家人的太多。他在1941年3月7日给哥哥的信中写道:

想到母亲,我也很觉有罪,当时我偶尔回家,总是淡然的。记得母亲说过我是哑巴,真是的,为什么我不能体会到老人家的心情呢?这自然是时代的距离,可是对于伟大的母亲,竟能这样淡然忘之吗?想来想去,我觉这仍是由于稚气所致(这决非想掩饰,确系实情,至少是此时作如此想法)。此外我还检讨出我从父母继承到的性格,从父亲那里继承到了淡泊和大度,从母亲那里继承到了扶弱抗强,这些在后来我走的道路上都曾起过积极作用的,也可说是二老给我的宝贵产业,我会好好保存和发扬它的。

现在我没有什么可以安慰母亲了,说我还活着吗?然而何时可以回家呢?想来还不如不提起也许可以省掉一番伤心吧,今后还请你继续替我多尽一份责任,衷心感谢你!

我和华相处几年,始终未能好好体谅她过,没有帮助她,慰藉她,而总是冰冷而又有不决绝的样子,虽则基本的成因不在我(当然更不能责她),但以我们之间的处境,学历等等来说,我也应该负起没有积极主动地设法改善我们生活的责任来,从而我也应致衷心的歉意。

现在我有三点意见要对她说-这是几年来的私心,总没有机会吐露出来,现在所以写了一封信又写一封,也是恐怕信有遗失,不易送到她手的原故。我的意见是这样的(1)我无归期,请她早作打算,不必呆等。说起来似乎很不适合,其实是很合理的,尽这样等下去,到何时是了呢?固然办起来是不容易的,所以我又想到第(2)希望她能找点无论什么事做做,以求走出家庭,并谋自立(孩子请嫂嫂或诚姊代照顾一下)。如果她愿意而又能够设法到我的老友们那里去找事做去,那就更好了。(3)新(馨)儿长大务必送到我的老友们处去教育。这三点希望全家人帮助她,说服和开导她,我衷心感谢你们。

1941年春夏,许晓轩被转往贵州息烽监狱,他和家人的通信也中断了。1946年7月,贵州息烽监狱撤销,他和车耀先等七十多人又被转往重庆,先是关押在渣滓洞,后转囚白公馆。

许晓轩在息烽监狱的一棵核桃树上刻的“先忧后乐”

多年的监禁生活,不仅没有消蚀他对家人的思念,反而使这种思念之情更加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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