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十万大山雨露寒重,沉凝如白纱一般的浓雾连阳光也无法完全穿透,而这样的暮色中十万大山深处早已是生灵攒动,取水,捕猎,这对低级妖族来说是每一个清晨最重要的事。
一座被连绵竹林包裹的山谷之中,一块巨石突兀的从谷口处延伸了出来,因为常年受到雨水侵蚀,巨石的表面上早已长满了青苔光滑无比,所以聚居在此的猫熊一族等闲并不允许幼小的族裔靠近巨石,以防跌倒摔伤,当然,这一切都是在蛮吉到来之前。
自从他数月前脱离了母亲爱的怀抱之后,每日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带着两个兄弟来到巨石之上练拳,反正对于他们猫熊一族来说根本无需捕猎,周围连绵不绝的竹山就是天养之地,渴了饿了上山去便是,余下的就是找个阳光温暖的地方打横一趟养膘养力气,事实上这也是绝大多数低级妖族的生存之道,修炼?那是高级妖族的事情,没有灵气没有资源没有功法,所谓的修炼不过是个笑话,所以猫熊一族的族长对于自己睡觉都能睡出个龙门境颇为自得,很有些凤尾何如鸡头好的意思。
然而蛮吉对于这种做派却是深恶痛绝,奈何人微言轻在族中没有发言权,于是乎只能从自己开始,只不过就是苦了他两个兄弟,说是练拳,数月过去阿大阿二堪堪能在巨石上勉强站立不倒,更遑论与蛮吉一样立桩走桩了,不过这正是因为如此,几个月下来才让阿大和阿二对这个弟弟既畏且惧。
至于灵气稀薄,蛮吉根本就不在意,习武之身要那灵气何用?身为妖族,摒弃自身强悍的体魄不用,偏偏学那神道天人练气之术,这不是舍本逐末又是什么?若是练出个大道通天也就罢了,看看现在,整个妖属被压迫在这十万大山的厉瘴深处寸步不得出,所谓的大妖们还不惊醒,所以蛮吉曾在私下里对阿大阿二说过,当初向妖属引进练气之法的人用心何其歹毒,简直是绝户之计,他日我拳高天外之时必杀之。我辈习拳就要有那开山摧城一往无前之气势,我拳既出,哪怕是九天应龙也给我跪下受死!
用阿大后来跟爷娘告状来说的话就是“阿三当时的样子可怕极了,我差点以为他要吃了我。”事后蛮吉当然没逃过母亲爱的教育,许是心疼妻子疲惫,在蛮妈狠揍了半晌之后蛮爸默默的接替了妻子的工作,来了一次男女混合双打,让蛮吉充分的体会了一次爱之深责之切,整整有半个月屁股都无法落地,好在是猫熊都健忘,揍完了就翻篇再也无人提起,于是拳照练祸照闯,只是蛮吉痊愈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阿大狠狠的修理了一顿,连带着看热闹的阿二也狠狠的吃了几记老拳,美其名曰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看呀,美欢家的三个傻儿子又在石头上练摔跤了。”这个清晨蛮吉日常带着两个傻兄弟在巨石上练拳,也日常收到了路过的姨婶叔伯们的热情鼓励,对此蛮吉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懒得回应,倒是阿大趴在石头上还不忘对着下面有样学样的小鬼头呲牙咧嘴的恐吓,不过很快就得到了蛮吉当头的一巴掌。
“爬起来!”蛮吉咬牙切齿的低吼道,不过就是立桩变走桩而已,阿二虽然步履颟姗却依然在极力维持着身形,阿大却在摔倒一次后就势趴下就不起来了。说实话,蛮吉有时候真的想要自己一个人苦练不搭理这两个铁憨憨了,但每每一想到前生那惨痛的教训,不得不一次次咬牙切齿的把这两个憨货提溜出来,猪队友害死人啊!
“这么凶干嘛…”阿大小声的咕哝了一句,本想用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的他在回想起前次滚落山石的惨痛教训后,还是老老实实用四肢撑地爬了起来。
“再敢啰嗦一句,你今天就给我在这站一天的立桩,饭你也别吃了!”蛮吉气不打一处来,这偷奸耍滑装憨的本领,难道是猫熊一族血脉里流淌的天赋吗?几万年了,也不见有丁点的稀薄,若是十万大山里的灵气能有如此厚重,别说练气了,修神都可以!
阿大用眼角的余光偷瞄了老二那边一眼,后者隐晦的摇摇头,最终阿大还是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练起了蛮吉教给他的走桩。
蛮吉冷笑一声,他自然知道阿大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这家伙又想联合阿二上爷娘那里告状,只是上次阿二被雨露均沾了一次之后,就再也不肯帮着阿大告刁状了,而阿大一个人又畏惧蛮吉事后的报复,最后好汉不吃眼前亏,说不得只能暂时低头附小了。
注意力不再集中在两个憨货的身上,练拳数月,蛮吉赶感到自己对这具新生的身体已经逐渐适应了,和前世相比,现在的身体无疑是弱不禁风,但最大的好处在于,他拥有一世武神的完整记忆,曾经走过的弯路此生都无需再走,曾经无法弥补的错误这一世都有了修正的机会,只要不出意外的话,他终究会一步一个脚印的重登巅峰,说不得,前世那虚无缥缈的武道断头路,这一世也能寻得出点端倪来。
其实三天前,蛮吉就已经可以突破武道第一境正式成为一个纯粹武夫了,那股子真气早就随着他这数月来的勤勉走桩立桩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骇,只是他并不着急,对于武道破境一事他无比熟悉,只要他愿意,前三境一年破出也没什么难度,中三境一年一境也是等闲,只是武道一途最是掺不得半点砂子,前期势如破竹后期乏力继而武道断绝的例子数不胜数,反倒是那些兢兢业业一步一个脚印,坚持步步都踩在实地上且夯实土壤的,哪怕前期走的慢点,后期却能够走出一条通天坦途。
前一世他就是在第三境时留下了瑕疵,哪怕此后境境最强得天地武运所青睐,在他最终艰难的跻身武神境之后,眼前剩下的就只有一道断头悬崖,最终,他的脚步也只是停留在武神境第一层烈阳,再无寸进,既然命运长河给了他再来一次的机会,那这一世,蛮吉就打定了主意只求一个慢字,慢一点无妨,只要最后能走到烈阳之上看看天外风光,哪怕只是远远的眺望一眼尽头,也不枉他在光阴长河中漂泊数万年之久了。
将一切杂念都拋诸脑后,蛮吉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走桩的架势,同样是走桩,在他身上施展开来自有一股宗师气度,与之相比,阿大阿二两个家伙简直就是两只黑白山鸡在尬舞,只不过跟蛮吉小小的身躯映照一下,这股子宗师气度总是好像有点滑稽罢了。
沉膝,出拳,顶肘,抬胯,转身复又出拳,一套简单的六步走桩随着蛮吉双脚的移动变得行云流水,让阿大阿二沾之既滑的青苔在蛮吉的脚下却仿佛不存在一般,却更添他身形的飘逸。
随着蛮吉走桩更深,渐渐的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外面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沉浸在自己妖身所构造的天地之中。
他熟稔的驾驭着那道真气穿胸过腑,一遍又一遍的洗涤着经络乃至骨骼中的异物残渣,每一个角落都不曾放过,如同威武的大将军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所到之处残敌皆如汤沃雪,如此循环往复了大约七八次之后,直到那条开始约莫有小指般粗壮的真气变得气若游丝几近消散,蛮吉这才小心地驾驭着它重归气府蛰伏,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这一趟的走桩才算告一段落。
仔细感受了一下当前的身体状况,蛮吉只能说勉强满意,清理身体内浊气异物的过程对他来说算不得难,唯在一个细致而已,只不过这具身体的基础委实是差了些,想要以无垢之躯破入武夫第一境,怕是还需费些功夫。
这当然只是蛮吉自己的想法,要是他此刻的念头被世间其他武夫知晓,怕是要么惊为天人要么就把蛮吉当成一个大言不惭的疯子。
要知道无垢这一概念,首先自人族道家提出,所谓琉璃之躯,道心无垢,那是必得飞升境之后才有能力追寻的高深道法,蛮吉一个小小妖兽,连武夫第一境都未曾踏入竟然敢妄谈什么无垢?这不是蚍蜉语海狂妄自大又是什么?
当然蛮吉才不会管这些,他只会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去,踏足纯粹武夫之流他半点不着急,按照他的规划,如此程度的淬炼只要再进行个七八十次,他就能水到渠成的踏足纯粹武夫第一境了。
“你午饭没有了,再敢给我偷一次懒,今天你都不用吃饭了。”刚从妖身小天地中拔出心神,蛮吉就一眼看到阿大半蹲着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架在膝盖之上,浑圆的屁股却贴紧了自己的小腿,生生把一个马步蹲成了出恭的样子,顿时火不打一处来。
这个憨货!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下半点都不会客气,只要你的视线敢离开他一刻,他就能在这一刻中将偷奸耍滑演绎到极致!
“别啊…”阿大还待惨嚎几句,却冷不丁撞上蛮吉那足以杀熊的眼神之后立刻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地抬高屁股,双臂平直向前,只是这样一来,他肚子上那团硕大的肥肉可就完全压在了他的大腿之上,瞅他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当是苦不堪言。
蛮吉并不继续理睬阿大这个憨货,走到正在颤颤巍巍走桩的阿二跟前,提胯一腿就将阿二踢的在石头上咕噜噜一顿翻滚,堪堪滚到巨石边缘将要摔下去之时,却被蛮吉一把抓住了后颈皮给提溜在了半空。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气息下沉,下盘要稳,刚才那一脚我根本就没有使力,你是属球的吗?碰一下就知道滚?”阿二倒是不如阿大那般喜爱偷奸耍滑,只是这悟性,每每也让蛮吉仰天长啸泪双流。
某些夜深人静孤身独处的时候,蛮吉也忍不住想要质问上苍,远古时代可以生死撕虎豹鏖战蛟龙的他们一族,经过这几万年的优胜劣汰到底都剩下了些个啥子玩意?祖上的威武雄霸一点都没继承下来,瞧起来别是一个赛一个的憨态可掬人畜无害,蛮吉觉得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将来真的没脸去面对食铁兽一族的列祖列宗,通常这个时候他就会选择性的忘记自己也是祖宗之一这个事情,甩锅甩的非常之干净利落。
阿二似乎早已习惯了蛮吉时不时的神游天外,他努力地从蛮吉的魔爪中挣脱出来,也不说话,继续拉开一个走桩的架势,又一步一个趔趄的在青苔石面上练起了走桩来。
“唉…”蛮吉痛苦的将自己浑圆的脸蛋揉成一团,五官在脸上欢天喜地聚拢之后又被肉弹开,他有点想认命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数万年之后他们一族会沦落致此,这一代又一代的铁憨憨传承,还没有灭族就应该感谢苍天有眼了!
“这哪个遭得住哟!”蛮吉忍不住对着山谷里就大声嚎了起来。
大山仿佛也感受到了蛮吉那满腔的悲愤,用石壁和回荡的山风对他做出了最热烈的回应“哪个遭得住哟哟哟…遭得住哟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