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中,一团微光静静的悬浮着,没有风,甚至连光阴长河仿佛也停止了,除了那一丝恒古的气息随着微光的闪烁若隐若现,这个世界仿佛不再有任何意义上的存在,哪怕是最微小的尘埃都不得见。
“阿宝…阿蚩…你们在哪里?”一个微弱的不能再微弱的意念游离在光团四周,哪怕很快就被无尽的黑暗虚空吞噬干净,但其中的执念之强,却仿佛穿透了千万年的光阴,一直在寻找落地的彼岸。
突然,这个似乎凝固了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就在那个光团的远处,虚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口,紧接着黑暗破碎,一点点的碎裂光晕迅速的穿刺进了这个世界,空无一物的黑暗中也开始充斥了大量的水分,带着一股厚重的血腥味道,直将那团微光蛮横的朝裂口处拉扯。
“biu!”的一声微响之后,光团就彻底的脱离了那片无尽的黑暗,转而光华大盛,它竟是直接冲向了艳阳高照的天空,然而还不等它适应剧烈的强光,带它冲破黑暗牢笼的力量惯性却已经到达了尽头,于是乎它又以一个近乎完美的抛物弧度,重重的摔到了地面之上,并且经过一段短距离的滑行之后,险之又险的用脸结束了这次旅行。
“等等!脸?”在晕乎了半晌之后,蛮吉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脱离了光团的状态,现在的它,已经拥有了一副血肉身躯,虽然那点血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它重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草地上突然站起了一座小山般的身躯,那个巨大的存在迈着晃悠悠的步伐走到了它的跟前,疑惑且迷茫的看了它小半晌后,那个存在蓦然举起了巨大的爪子,一巴掌朝它挥了过来。
哪怕是暂时还睁不开眼睛,但是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以及身边那恐怖的气流涌动依然给它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曾身为兽中霸主的蛮吉知道这一巴掌意味着什么,强悍如它们一族,在那个风云变色的年代哪怕傲然登顶却依旧族裔凋零,究其原因,最根本的就是幼兽出生死亡率极高,而其中最大的威胁,正是来源于母亲的巴掌,当然有时候也可能是一次毫无预机的臀杀。
强烈的求生欲望瞬间充斥了它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哪怕脑海清明如丝,奈何这具新生的身体却不能给它带来任何帮助,万分危急之下,它不得不气沉丹田,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聚集于喉咙处,对着那只恐怖袭来的利爪发出有生以来第一次的生命怒吼——“嘤嘤嘤……”
不知是否它的叫声起了作用,总之那只利爪在临近它瘦小的身躯的时候蓦然停了下来,然后一把将它捞到了眼前,在迷茫且仔细的端详了小半晌之后,那个生物仿佛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刚刚生产下来的孩子,母性的光辉瞬间充斥了她的眼眸,她轻轻的将幼崽放在胸前,略显笨拙的将奶嘴塞进了儿子的嘴里。
“娃它爹,给起个名字吧?”听到这句话小家伙才发现除了母亲之外还有一个气息来到了近前,只可惜它暂时还无法睁开双眼,不能将这一世双亲的容颜一睹为快了。
“嗯…”一个稳重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们的第三个孩子,就叫阿三吧。”
“噗!”因无力抗拒母亲的爱以及身体饥饿本能正在被迫吸奶的幼崽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直接将奶嘴吐了出来,并且在母亲的怀中剧烈的挣扎起来,小小的喉咙里时不时还发出嘤嘤嘤的怪叫声。
“真是个好名字,你看娃多开心啊?”新育的母亲慈爱地看了自己的孩子一眼,不由分说又再次将孩子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开心你大爷啊!”蛮吉不顾一切的剧烈挣扎着,“老子堂堂九黎妖尊,食铁圣兽,战神左膀,你们叫我阿三?让我以后怎么抬头做妖?怎么统领妖族万万年?”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蛮吉悲愤的怒吼在经过它稚嫩的声带切割加工之后统一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嘤嘤声,而挣扎换来的是母亲更加深沉的爱的拥抱。
“放开我…我快要被勒死了…”随着最后一个念头一起到来的,是一股无法抵挡的强烈困意,几个呼吸之后,蛮吉就感觉自己重新被浓稠的黑暗淹没了。
十万大山,是蛮荒天下的龙脊,大山阳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草木繁茂且灵气浓郁,阴面则是无尽的沼泽瘴气且灵气稀薄根本不适合生存,除了毒虫蛇蚁,哪怕是最强悍的妖族也不愿意在此生活,而万年前的神道大战之后,妖族败北,龙山大祖以自碎妖丹为代价护佑妖族残裔遁入大山,阳面的无尽平原尽数为人族所占据,以大河为凭依,人族万年里起七座坚城,将妖族残裔的生存空间死死的封锁在了贫瘠的阴地之内,这万年中虽然妖族气运不绝圣雄辈出,却依然不敌人道神道的双重打压,除了在大河边留下无数的白骨京观之外,始终无法带领族人走出大山一步。
十万大山深处,一一座突兀的孤峰之上,一个胖硕浑圆的身体迎风而立,黑白相间的皮毛一尘不染,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辰大海,金色的阳光洒落脊背,竟然映照出了些许王者气度,此时它的视线远远的落在地平线上,仿佛要将那条奔腾的大河尽收眸眼之内。
“呼…呼…”就在这时,一阵粗重的喘息打断了当前的宁静,蛮吉皱了皱眉头,烦躁的转过身去看着峰底出现的两个圆滚滚的身影。
“呼…呼…阿三,都叫你等等我们……”领先一步的那个圆胖子气喘吁吁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却惊觉一个黑影如炮弹一般从封顶朝着它笔直砸了下来。
“啊!?”虽然惊恐但圆胖子却并没有完全失了分寸,只见它动作娴熟的双手抱头然后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被砸成肉饼的命运,只是十分不雅的将硕大浑圆的屁股留给了敌人。
“滚!”蛮吉见状更是怒不可遏,飞起一脚就用力的踹在了圆胖子的屁股上,只不过那一脚看起来凶猛实则在落身的那一瞬间蛮吉还是收了力度,于是乎就看见一个黑白相间的圆球咕噜咕噜的一路滚下山去,期间更是残害小花小草无数。
“咚!”“啊!”一身混杂着惨叫的沉闷撞击声从山坡下传来,蛮吉闻声嘴角禁不住剧烈的抽搐了几下,然后黑着脸几个兔起鹘落就到了山坡底下,果然看见自己的两个傻兄弟正抱在一堆痛苦呻吟。
“别嚎了!还不够丢人吗?”蛮吉烦躁的打断了对面浮夸的表演,恶狠狠的瞪了两个圆胖子一眼。
说来也怪,虽然是兄长,但阿大阿二明显对这个弟弟有着深深的恐惧,刚才还鬼哭狼嚎涕泪交流的样子在被蛮吉吼过立即就收了声,不仅如此两个圆滚滚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蛮吉傻笑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期间阿二还没忘了从阿大的脑后摘下两束灵动的草根。
“阿…”“闭嘴!”阿大的嘴刚刚张开一条缝隙蛮吉就知道他又要喊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名字了,这个记吃不记打的铁憨憨,吃了那么多苦头还是一点记性都不长,反倒是阿二就要有眼色的多。
“我再说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要叫我那个名字,我叫蛮吉!听明白了没有?”蛮吉恶狠狠的瞪着阿大吼道,吓的一旁的阿二浑身一个激灵,立刻小鸡啄米般的点起了头来,这让蛮吉又是被一阵无力感包围,自己怎么就有这么两个活宝兄弟哦。
只是下一刻,蛮吉的双眸中却突然被巨大的悲伤所充斥,思绪也仿佛被某种无法抗拒的不知名力量强行拉扯到了洪荒之前,在那个时代,他也有一个和面前这两个铁憨憨一样的兄弟,修炼战斗啥啥不行,偷吃装憨无师自通,蛮吉曾无数次想把他丢回大山里面,奈何阿蚩非是喜欢带着他,直到决定九黎与轩辕命运之战的那一天早上,蛮吉因为头天吃坏了肚子而错过了点卯,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
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理解,他身为九黎妖尊,武神境的存在,如何会因为一根竹子而坏了肚子,更何况那根竹子还是阿宝递给他的,潜意识里他更宁愿那是一个意外,而不愿意相信阿宝会害他,最终因为他的缺阵,阿蚩被轩辕阵斩于黄龙旗下,而等他赶到战场时却被应龙旱魃所阻,最后拼着爆碎一颗妖丹斩杀旱魃并将应龙重创,却还是未能夺回阿蚩的尸身,这一恍惚,竟然就在光阴长河中漂流了数万年。
当今天下,轩辕早已乘龙飞升成就神道,而万年以来人道也渐渐分离出诸子百家强势崛起,不再作为神道的附庸奴仆,虽有传闻就近数千年人道神道多有龃龉,但终归是只言碎语无法深究,唯独妖族所受压迫,万年来从未有任何改变。
“吾辈当奋勇向前,带领族人披荆斩棘走出这十万大山,重归祖地与天地争雄!”蛮吉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把阿大和阿二吓了一跳,阿大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摸了摸蛮吉的额头,心想这蠢弟弟莫不是刚才从山上跳下来摔傻了吧。
“滚!”蛮吉烦躁的一把拍掉了阿大的爪子,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去,他虽然保留了前生的记忆,然而这具身体却是实打实的新生,豪言壮语再说的壮阔,也改变不了现如今他堪堪才满一岁这个现实,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老二,你说老三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待得蛮吉走远了,阿大才用爪子轻轻捅了捅阿二的腰眼指着自己的脑袋嘀咕道。
阿二被阿大捅的极度不自在,奋力的扭动了几下浑圆的屁股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并且在迅速观察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后才说道:“你我二人身为兄长,对弟弟理应有所照应,听阿爷说老三出生的时候差点被阿娘一巴掌拍死,约莫那时候受了些惊吓,所以想法才会显得与我们有所不同,我俩以后还需多担待一些。”阿大闻言深以为然。
作为妖族中几乎最边缘化的猫熊一族,他们也就是比那些尚未开启灵智的野兽高级一点,莫说十万大山里灵气稀薄资源匮乏,一切资源都要先紧着那些妖族中的天之骄子使用,就算是资源多的用不完再有人类的丹药不计代价的堆砸,能修出个结丹化形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了,就连猫熊一族的族长,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龙门境的小妖,放到历次出山大潮中简直就是犹如沙砾一般的存在,不过也亏的这一点,猫熊一族在战场上反倒是存活率最高的族群之一-----太弱了别个都不兴搭理,就算是失手被俘,也能靠着那圆滚滚的体态和一身光亮的皮毛在人族混个温饱,熊人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这也导致猫熊一族成了整个妖族的笑柄,所以蛮吉刚才说的那些话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怕不是给本来就声名不美的猫熊一族再添笑柄罢了。
阿大与阿二的这短对话蛮吉自然是没有听见的,他早已走的远了,只是阿大阿二也同样不会知道,蛮吉的那段豪言壮语早已穿越了山崖河涧,落入了远山之巅前后站立的两个存在耳中。
并非他们有意偷听,几个小妖怪的对话还犯不上让他们放低身段掌观山河,只是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方圆千里之内的鸟语虫鸣都纤细可闻,无非想不想听罢了。
“如何?”穿着一身破旧羊皮裘的干瘦老头笑了笑,虽是问话却并未回头,在他身后精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了一件短打皮裙的汉子闻言皱了皱眉头,他却是未明白老祖怎会对一只小妖的信口雌黄有了兴趣。
“无知妄言罢了。”懒得多想,汉子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嗯。”老者未置可否,眼神却再次飘忽到了大河一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