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接着讲道:“这高长恭本是一位帝胄王孙,他本来完全可以仅靠出身和颜值就可搏得美好前程,而他却偏要靠才能。他从小勤奋好学,熟读兵书,是一位难得的军事天才。凭借着赫赫战功,他历封钜鹿、长乐、乐平、高阳等郡公,后受封为兰陵王。兰陵王因长相太过俊美,说话的声音也比较柔和,世人都想争睹他的容貌,因此打仗时完全显不出杀气。为此,他不得不命人制作了一些面目狰狞的‘大面’。每逢出战时,他都把这些‘大面’戴在脸上,以此达到威慑敌手的目的。这兰陵王一生经历战阵很多,但使他千古留名的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邙山大战。”
李靖说到这里,停了停。他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此时的他两眼炯炯有神,默默地看着远方,好像他的思绪一直还沉浸在兰陵王那烽火连天的邙山大战中。
红拂女知道他此时一定正沉浸在对历史的回忆中,所以也就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齐武成帝的河清三年,当时的周国联合北方的突厥对齐国发动进攻。大军很快便攻进齐国国内,齐国重镇洛阳被周十万大军团团围困,齐武成皇帝高湛急忙调集军队前去解围(注:这里的周、齐都是中国历史上南北朝时的北朝)。在洛阳城外,齐国军队发动了一次次的反攻,但都被周国军队击溃,情势非常危急,眼看就要面临全军覆灭的境地。就在这时,武成帝高湛派高长恭与并州刺史段韶、大将军斛律光前往洛阳救援。可谁知,大军到了洛阳城附近却因为惧怕周的兵力强大,不敢前进。受命为中军将的兰陵王怒不可遏,他自己戴着‘大面’,身穿铠甲,手握长枪,亲自率领五百精骑奋勇杀入周军重围,拼死血战,一直杀到洛阳城下。守城的齐军被困多日,不敢贸然开门,兰陵王在城下反复冲杀,所向披靡。几次叫城,城中人都不敢开门。最后兰陵王摘下面具,城上的齐军这才认出是兰陵王高长恭,立即欢呼起来。兰陵王的英勇顽强,不惧强敌的精神把士兵们的斗志一下子激发了出来。他们打开城门,与城外大军合兵一处,奋勇杀向周军。周军大败而逃,从邙山到谷水的三十里间的川泽之中,到处都是周军丢弃的兵器辎重。谁都没想到齐军最后竟能反败为胜,众兵将欢呼雀跃。有人便将此事用歌谣记之,这就是著名的《兰陵王入阵曲》。”
听李靖讲到这里时,虬髯客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他不住地击打着大石板,发出清脆地节拍声,开始轻声地吟唱起来,后来声音渐次越来越大。
李靖也随着他的节拍轻轻地和起来。歌声时而苍凉、悲壮如疆场之上,将士一心慷慨赴死;时而缓慢、沉幽似三军潜行飞鸟不惊;时而紧张、激越如千军万马在浴血奋战;时而雄浑、欢快似英雄凯旋。
红拂女估计他们哼唱的肯定是《兰陵王入阵曲》了,便屏声静听。她觉得自己虽是女流,却也能从歌声中感受到那种纵马入阵,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
一会儿,他们唱完了,大家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自古以来,英雄人物的心是相通的,惺惺相惜。估计两人此时还在感古伤今,沉浸在刚才的音乐氛围中。
红拂女稍停了一会,轻声地追问道: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虬髯客也问他道:“对,贤弟快给小妹说说后来怎样了,不然她都急死了。”
红拂女知道三哥又在逗他,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虬髯客以手示意李靖,让他继续讲下去。
李靖黯然道:“后来怎么样?唉,最后的结局有些太惨了!”
他轻轻地叹一口气说道:“听说后来兰陵王因功高震主,遭受忌妒,被皇上用毒酒赐死了。”
“啊!被毒死了?”
“为什么英雄人物总会以悲剧告终呢?”
红拂女听到这里,惋惜不已。她竟眼中含泪,唏嘘不已。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似手都在为世道不公,英雄末路而感慨。
虬髯客此时眼望着远方,忽然幽幽地说道:“你们以为兰陵王真的死了?”
“当然了,世人都以为他死了。”
虬髯客点了点头道。
“难道他没死?”
李靖急忙追问道。
在这个世上,总是英雄惜英雄。谁都不希望英雄豪杰是以这样悲惨的结局收场。
红拂女也坐直了身子,人总是这样,听故事为古人担心,总希望好人有好报。她也急于想听虬髯客怎么说。
虬髯客说道:“不仅你们,世人都以为兰陵王已经死了?其实非也。”
虬髯客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说来也凑巧,有一天,后主高纬在与兰陵王谈及邙山之捷时,颇有人情味地说道:‘皇兄,打仗时不要入阵太深,一旦有所闪失则悔无所及啊。’兰陵王听到自己的皇弟如此心疼自己,内心不免有些感动。所以他就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家事亲切,不觉遂然。’正是这句显亲近、表忠心的话为他招致了杀身之祸。因为在小心眼的后主高纬看来,只有我高纬才能把国家的事当成家事,怎么是你高长恭可以随便说的呢。于是高纬开始猜忌拥有兵权的兰陵王是否想取他而代之,真的想把‘国事’变成‘家事’呢。”
李靖叹道:“帝王之家往往是如此,兄弟、父子相残,无外乎为了一个‘权’字。”
“是啊!”
虬髯客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终于有一天,后主高纬派使者看望兰陵王,送来的礼物竟是一杯毒酒。兰陵王悲愤至极,对自己的爱妃郑氏说道:‘我忠心事上,何辜于天,而遭鸩也!’伤心之下,便端起毒酒准备一饮而尽。”
“啊!他……他真的饮毒酒自杀了?”
红拂女惊得愣在那里。如此英雄最后遭到忌恨而被毒杀,放在谁的心里都受不了。
李靖坐直了身体,不解地问:“是啊,他不是被齐主高纬派去那个好像叫徐之范的使者用毒酒毒死了吗?你怎么说他没死呢?”
虬髯客笑道:“他若自杀,你今天如何得见?”
“没死?”
李靖和红拂女几乎是一起惊问道。
“今天如何得……得见?”
李靖和红拂女更是难以相信。
“对,他没死!”
虬髯客一字一顿地接着说道。
“兰陵王看到皇上派人给他赐毒酒,伤心欲绝,对朝廷也失望之极。对,那个使者叫徐之范。这个人倒是一个比较正直的人,他非常同情兰陵王的遭遇,便竭力劝他逃脱,而对皇上谎报他已被毒死了。”
“逃脱?这么说兰陵王没死?”
李靖听到这里,听说兰陵王逃脱了,心中欣喜,忙追问道。
“对,没死!”
“那……那他人呢?”
虬髯客叹了一口气,黯然说道:“这兰陵王虽然没死,但从此他万念俱灰,遁入了空门。”
“哦,原来如此!”
李靖和红拂女听到这里,都长舒了一口气。
李靖突然想起虬髯客要带他们去见一个人,难道就是他?他站起来兴奋地问虬髯客道:“张大哥今天带我们出来,难道就是要去见兰陵王?”
红拂女听说要去见兰陵王,也兴奋地站起来,望向虬髯客。
“不是兰陵王,这世上再无兰陵王!”
虬髯客认真地说道。
“我们今天要去见的人是慧文禅师!”
“慧文禅师?”
李靖和红拂女两人瞪大的眼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对,草堂寺的主持慧文禅师。”
“兰陵王……慧文禅师?难道这慧文禅师就是……”
“别再猜了,到那一见便清楚了!”
虬髯客并没有说是还是不是。他只是笑着站起来,催促道:“我们也休息得差不多了,继续赶路吧。”
李靖和红拂女这时也若有所悟,“兰陵王-没死-慧文禅师”。他们微微点头,“想必这个慧文禅师就是出家了的兰陵王了。”
“那……这里还剩的这些菜怎么办?”
红拂女用手指一指石上的剩菜问道。
虬髯客笑道:“这还要问‘怎么办’?不用管它了!这天上有飞鸟,地上有走兽,留点给它们,以示我们的友善。天地自然本是一体,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这山中的匆匆过客。大家相互照应,才能达到和谐统一。”
三人重新上路。虬髯客让驴和马儿走在前头,他们在后面跟随。那驴儿好像对这一路非常熟悉,领着大家一路向前。
只是走到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那驴儿要向左拐,被虬髯客唤了回来。
虬髯客笑道:“这驴儿也有感情,你看看,它也想家想主人了。”
“主人?怎么还有其他主人?”
李靖被虬髯客这一句话说愣了,他好奇地问道:
“这驴的主人不就是你吗,怎么它还另有主人?”
虬髯客赶紧摇摇头,笑着说道:“我哪能调教出这等神驹,它是‘老神仙’的宝物,不是我的。”
李靖以为这虬髯客又在逗他们,刚才他还说是“张果老”的呢。心想这世上哪有什么老神仙,这虬髯客肯定又是在卖什么关子呢?
虬髯客见他好奇,只是笑笑,好像藏着掖着什么神秘没说。
一路上,虬髯客又陆陆续续地给他们介绍了兰陵王后来的情况。
兰陵王离家之后,灰心至极,走入这终南山中,一度想跳崖而死。恰好遇到高僧吉藏(笔者注:吉藏,祖籍安息,中国隋、唐时僧人,三论宗创始人,草堂寺的开创者。)云游到此,兰陵王经吉藏点拨,遂追随吉藏落发为僧,法号慧文,落脚在这终南山中的草堂寺中。
“噢,这慧文禅师果然就是兰陵王。”
李靖和红拂女知道兰陵王果然没死,而且自己即将去见他,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三个人说着笑着,不觉已走了很远,已能远远地看到了草堂寺的山门,听见寺中的钟磬之声了。
没想到在前面一路走着的毛驴儿听得这钟磬之声,好像见了老朋友,走的更快了。
这草堂寺位于长安城南终南山的圭峰北麓(圭峰山位于终南山的北段),东临沣水,西临太水,南对终南山圭峰、观音、紫阁、大顶诸峰。在诸峰环抱中,煞是庄严幽静。
三人来到门前,虬髯客上前拍打门环。须臾即有一个小沙弥出来开门,一看是虬髯客,立即双掌合十道:“原来是张施主来了。主持正在禅堂会客,施主您直接进去吧。”
那小沙弥说完也不用通报,就直接礼让虬髯客他们三人进去,并领着他们前往禅堂。
看来虬髯客果真是这里的常客了。
三人步入山门,但见寺内青松、翠柏十数棵。绿植如盖,香烟缭绕,一派庄严。
转过大殿,还没到禅堂,就听到禅堂里的说话声音了。
那驴儿听到这说话声音,竟兴奋的摇头摆尾,径自跑进禅堂里去了。
虬髯客见了笑道:“这倔驴儿,真是见了旧主就不要我了。”
“旧主?”
李靖和红拂女俱惊讶地对视一眼,难道这世上当真有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