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此时坐直了身子说道:“朕已多年没有感受到沙场的气息,没有听到将士们冲锋的呐喊了。此次北伐辽东,朕欲御驾亲征,不知卿觉得意下如何?”
“不可,不可!”
李靖立即站起来谏道:“陛下乃是万乘之躯,是大唐国脉之所系。而高句丽只是番邦小国,陛下哪能亲蹈战火呢!不如让有能力的大臣去,陛下只管在后面坐镇指挥就行了。”
李世民说道:“朕也在想派谁去啊?本来卿是最好的人选,可惜卿身体已是不允许挂帅出征了。”
李世民试探性地对李靖说道:“卿当年随朕平定薛仁杲,除掉刘武周。又和朕一起剿灭王世充和窦建德。朕即位后,卿又在南定萧铣、辅公祏,北边扫清沙漠突厥,西边安定吐谷浑。现在只有东北的高句丽还没有征服,如卿能出征的话,就是十全将军了!怎么样,卿是否愿意与朕一同出征?我们君臣再次同心合力共伐辽东如何?”
李世民的一番话,倒真的激起了李靖的雄心壮志。但他又担心地对李世民说道:“臣感谢陛下的垂爱。臣过去仰仗天子的威严,只是做了点微小的贡献。臣现在已是残年朽骨,臣也想随陛下出征。况古人有云‘日中则昃,月盈则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臣只是怕出师未捷却先死在途中,连累陛下。”
“哈哈哈哈,卿何故如此?”
李世民笑着激励道:“昔魏王曹操曾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当年司马懿还老病自强、为曹魏立功呢。卿只是随军出征,替朕谋划军机,制定战略而已,并不是要让卿冲锋杀敌。难道卿还比不了古人么?”
李靖见李世民坚请,只得躬身涕零道:“陛下既如此说,老臣请求带病随行!”
于是李世民御驾亲征,以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李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共率军十万,浩浩荡荡向辽东进军。
薛仁贵请求随军参战,李世民高兴地答应了。李靖则由儿子李德奖护送随军一起出征。李靖还向李世民推荐苏定方,但李世民却未置可否,李靖也只好作罢。
大军刚行至相州(今河南北部安阳市与河北省临漳县一带),天已隆冬,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李靖此时足疾发作,疼痛难忍,咳嗽剧烈难以前行。李世民得知以后亲自和李勣、薛仁贵前来探望,见李靖病得很重,便执意不让李靖再随大军出发,劝他暂回长安。
李靖泣泪说道:“陛下,臣万死!作为军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人生最大的荣誉。可廉颇白发,冯唐易老!老臣已是风烛残年,连实现这点荣誉都难了啊!老臣本想坚持与陛下一同前往辽东,但老臣知道如果这样的话,反而是拖累了陛下!没想到老臣英雄一世,临了却当了个‘逃兵’,真是惭愧啊。”
“李卿,何故这么说呢!”
李世民拉着李靖的手,温言安慰李靖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卿的为人朕岂不知耶?卿是敌之膏肓,每临戎出师,都能凛然威断,古之卫青、霍去病又岂能比得了?在很多关键时刻,都是卿为朕力挽狂澜。今天只是因为身体原因而不能前行,岂是因为卿畏战怕战?卿先回去将养身体,等朕大军凯旋后与卿一起痛饮庆功酒!”
李勣也走上前来,紧紧拉着李靖的手,非常惋惜地说道:“李兄,在下本想这一次能与李兄一起追随陛下并肩作战,重扬我大唐的天威。可惜兄身体有恙,不能前行。这将成为在下一生的憾事矣!望李兄回去后好好调养身体,等在下带渊盖苏文的首级向李兄报功!”
李靖紧紧握住李勣的手,也痛心地说道:“李兄,想当年我们两人一起,金戈铁马,闯过多少艰难险阻,打了多少胜仗?北伐刘武周,东征王世充、窦建德,南平辅公祏,哪一次不是兄与在下冲锋在前,并肩作战?”
李靖说着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溢了出来。
“可惜这一次,在下本欲与兄一起随陛下再造辉煌,可惜……”
李勣安慰李靖道:“李兄也不要伤心,你的愿望,在下一定会代你实现的。在下一定多杀敌人,完成李兄的宏愿!”
李世民也安慰李靖道:“李卿也不要太过伤心,好好将养身体。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君臣再披挂上阵,重叙同袍情谊。”
李世民把薛仁贵拉到李靖的身边来,温言说道:“爱卿虽然不能亲自上阵,不是还有仁贵了嘛!他是爱卿的学生,承接了爱卿的衣钵。他一定会奋力杀敌,重续爱卿的战场雄风的!”
“老师!”
薛仁贵看着李世民和李勣上前和李靖说话,他不敢插言,只能是站在一边看着。他看到老师这个样子,心里面特别伤心。他理解老师此时的心情,作为一个跃马持枪,驰骋沙场的老将,突然不能上阵杀敌,会是何等的落莫!此刻,李世民拉他过来,他赶紧上来问候李靖。
“老师,您安心地将养身体。学生一定紧随陛下和英国公,奋勇杀敌,以报老师的知遇之恩。”
李靖看到薛仁贵已经成长起来,并且作为一代新人,已经可以挑大梁了,心中十分地欣慰。
“仁贵,这次出征,你一定要多向陛下和英国公请教。他们都是沙场老将,无论是文韬武略和作战经验都远胜于老师。好好跟他们学习,相信你将来也一定会有大的建树的!”
“学生知道了!”
薛仁贵含着泪点头答应。自从自己拜李靖为师以来,李靖以长者之风善待他,就像是自己的慈父一样。李靖不仅教他文韬武略,还在生活上不时地接济他。所以薛仁贵视李靖更像是慈父,因此见李靖这一次因身体原因不能随军远征,也非常地伤心。
“德奖,把东西拿来!”
李靖回头,对李德奖吩咐道。
“是,父亲。”
李德奖转身,从几案上捧过李靖的铠甲和长枪,来到李靖的面前。
李靖望着薛仁贵,慈爱地说道:“仁贵,我知道你出身贫苦,一直渴望有一副好的铠甲和兵器。这一身铠甲和这杆长枪,是我的一位至交送给我的。每次出征,我都是带着它们。它们也陪我杀敌无数,立下赫赫战功。今后,老师可能再也用不到它们了。今天,我把它们转赠于你。希望它们能在你那里重续它们当日的雄风!”
“老师,不可!”
薛仁贵连忙推辞道:“老师,学生知道这两件宝物乃是您的一位故交送给您的。这也是您对老友故交的一份友谊的寄托,您一直珍爱如宝,连碰都不让外人碰一下。学生何德何能,怎么能拿走老师的至爱呢!”
李靖依依不舍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铠甲和长枪,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是啊,我一直把它们当作老师的至爱,甚至高过生命。以前每一次出征回来,我的管家张伯都会对它们精心地修补。枪杆哪里磕伤了,他会用葛布细心地包裹,精心地上漆、打磨。铠甲哪里的扣带磨损了,他也都会小心地更换、擦拭。如今,张伯不在了,也没有人能再像他那样去精心打理它们了。前几天,我突然见枪缨上有水珠滴落。我想,我的那位故友至交可能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还留着它们干什么呢。”
李靖伸手取过长枪,轻扣枪杆,发出“叮叮”的金属之声。
“这几日夜晚,这长枪每晚都似有发出‘叮叮铮铮’的声音。我想它已有多少天没有了阵了,它也在渴望疆场杀敌,饮血祭枪。仁贵,你把它们都带走吧!有它们在你身边,随你疆场杀敌,就像老师与你一同冲锋陷阵一样!”
“老师……”
薛仁贵听李靖这么说,知道如果再推让,就是对老师的不敬,也是对老师的那位故交挚友的不尊重。
可以看出老师对自己是寄予了多么大的期望啊!
他感动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眼含泪,小心地从李靖的手中接过铠甲和长枪。
“老师,学生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紧紧追随着陛下,为大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靖与李世民、李勣和薛仁贵等人洒泪依依惜别。
李世民率领大军继续北行,李靖让李德奖将自己扶上马背,静静地站在路边目送唐军北去。李世民为了成全李靖的心愿,也专门安排大军从李靖的面前列队走过,向这位曾经的百胜将军致敬。
军中有不少原江、淮、岭南、硖兵以及长安、洛阳之兵,有不少曾是李靖旧部。他们曾随李靖东征西讨,屡建战功。李靖对他们曾经关怀备至,所以他们对李靖都非常敬仰。他们得知李靖不能随行,都很伤心。将士们经过他的面前,都自动地握枪、矛至胸前,向他致敬!
李靖一动不动地骑在马上,饱含热情地看着眼前铿锵前行的将士们。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落在李靖的身上,直到把他堆成一座雪白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