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门前的战斗结束后,李世民见太子和齐王府的人纷纷作鸟兽散,他才放下心来。他赶紧换去血衣,匆匆地到太液池边洗把脸便立即前往太极殿面见父皇。
此时,天已大亮,一抹晨羲从东方映红了整个皇宫,给皇宫的每一座宫殿都镶上了一圈金灿灿的黄边儿。
不一会儿,太阳便从东方跃出了地平线。
但今天,他感觉这太阳特别的红,如血色一般!
李世民从来没有感觉到太阳刚一升起就如此耀眼,那抹红色如血,刺得他眼睛如针戳一般。他无法睁开眼,赶忙用手遮着太阳躲进大殿飞出的檐角所形成的阴影中。
阳光透过大殿的檐角,拉出了一条好长的阴影。
李世民觉得不知怎么的,特别害怕这耀眼的阳光。他觉得只有走在这狭长的阴影中,心中才有点儿踏实。
刚刚经历过剧烈的战斗,不知怎么地,他突然感觉自己特别的疲累。
他实在想不通,即使当年以数千士兵大战王世充和窦建德,战斗那么激烈,生死存亡只在一线间,也从来没有感觉像今天这么累过!
他觉得自己快累散架子了!
走在前往太极宫的路上,他总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得非常厉害,好像要蹦出胸膛一样!
不知一会见到父皇后,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但现在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要太子和齐王伏诛,一切就都不怕了!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责问他:你今天做了什么?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一个乱臣贼子,弑君篡位的人么!
这每一句责问,都让他的内心不自觉地颤抖!
今天的这一切,李世民突然感觉就好像是在梦中一样。而且这个梦,他感觉自己已做过了多少次了。每一次梦中的情景都不一样,要不就是他被太子他们杀了,要不就是他把太子他们给杀了。
也许今天还在梦中,只不过是正好自己把太子他们给杀了。
要是这一切只是梦境多好!
李世民多么希望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梦啊!
只要是梦境,那么自己的父母、大哥、四弟也都在。大家在一起还是那么地其乐融融、相亲相爱的多好!
李世民使劲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一阵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一切看来都是真的!
一切都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他已失去了他的大哥和四弟了!不知道见到父皇会怎么样,会不会也失去父皇呢?
就这么在一路的胡思乱想中,李世民走进了太极殿。
一进大殿,他远远地看见自己的父皇颓然地坐在龙椅上。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好像比平时小了一大圈,偌大的龙椅显得空荡荡的。在高大的太极殿的穹顶下,他就像是被尉迟敬德看管着的一只孤独无助的羔羊一般,在寒风中“簌簌”发抖,期待着别人的安抚和慰籍。呆滞的目光已经是没有了一点神采,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威风。刚进大殿就听到他不住地哀声哭叫着李建成和李元吉,哭声之凄惨,好像母羊失雏,雄狮落孤。而尉迟敬德手持长槊森冷地站在李渊的旁边,好像这一切的声音都不会飘进他的耳朵似的。
李世民挥手示意尉迟敬德到殿外守卫,自己则抢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倒在父皇的脚前,抱住父皇的腿放声大哭。
“父皇,太子和齐王丧心病狂,竟要谋反,意图杀害父皇!儿臣不孝,救驾来迟,请父皇恕罪!”
此时李渊无力地抬起头来,见是李世民,一脚把他踢开。他用手指着李世民颤声骂道:
“你这个逆子、畜牲!太子呢?你把你的大哥怎么样了!你四弟呢?你把你的四弟怎么样了?你把他们怎么样了?你究竟把他们怎么样了?你……你……你快还我的人来!”说罢失声痛哭。
李世民哭喊一声:“父皇!”用双膝跪地爬到李渊面前,把脸紧贴在父皇的脚面上,大哭不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渊含泪仰天长叹道:“建成啊,元吉啊!你们何苦生在帝王家!是父皇害了你们啊!是这皇位害了你们啊!”说罢又摧胸大哭不止。
“你……你这个逆子,你究竟还是对你的兄弟动手了!”李渊一边哭,一边愤怒地指着李世民,颤声骂道。
此时李渊的眼睛布满血丝,就像要喷出火来,恨不得用这火一下子把李世民烧死似的!
李世民用手紧紧抓住李渊摧胸的手,哭着说道:“父皇莫怪孩儿心狠,孩儿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下手杀了他们。他们意图谋反,孩儿劝阻不住,只能杀之,这也是为了父皇,为了大唐社稷考虑啊。”
“谋反?呵呵,谋反?”
李渊从龙座上猛地站起来,厉声质问道:
“谋反?你大哥还要谋反?他贵为太子,为何还要谋反?谋反?即使要谋反还不是因为你逼的吗?你……你迫不得已?你迫不得已就杀了他们?迫不得已你就一点也不认骨肉亲情了?既然迫不得已,你完全可以带兵来见朕,逼父皇让位于你就行了!你为何还要杀他们?”
“儿啊!建成!元吉!我的儿啊!”说到这里,李渊又颓然坐到龙座上大哭失声。
“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不叫父皇心痛?”
李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停了一会,大口喘着粗气。他接着愤怒地说道:“好吧,你现在已经羽翼丰满,翅膀硬了,哪个人还能放在你的眼中!你嫌他们碍事,你完全可以对父皇明说,朕叫他们让位就是了!何以在此惺惺作态!或者你觊觎父皇的皇位,父皇也可以让给你,你何必要杀了你的两个亲兄弟啊!”
李渊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愤怒。他一把挣开李世民的手,从龙案上拿起皇帝的印玺,使劲地掷给李世民。
印玺砸在李世民的身上,然后“骨碌碌”地滚落到地上。
李渊恨恨地说道:“这就是你想要的,朕给你就是了!如果你觉得朕碍事的话,你也尽可以一刀杀了朕!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说完又大哭不止。
李世民见父皇说出如此狠话,先是一怔,然后伏地不住地大哭。他“咚、咚”地以头抢地,大声哭道:“兄弟相残,骨肉无情,孩儿确是迫不得已,迫于自卫。太子与元吉几次三番地谋害于孩儿,孩儿念及亲情,多次隐忍不发。孩儿也多次请父皇裁处,而父皇每次也总是偏袒太子,听之任之。儿臣再不反抗,则今天死的就是儿臣自己了!儿臣之死无所谓,而跟随儿臣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的天策府的文官武将们也将化为齑粉,这怎不让天下为大唐戮力奋战的将士们寒心?到时大唐的根基不稳,天下必将大乱。儿臣今日之事,非为儿臣一人,而是为天下苍生计,为大唐的百年基业计。请父皇体谅儿臣的苦心。父皇若不体谅儿臣,以为儿臣是为了皇位之争而不顾亲情,杀死兄长和四弟,则儿臣宁愿跪死在父皇的面前,以表儿臣的一片丹心!”
李世民说完不住地以头抢地,额头鲜血淋漓,声泪俱下。
李渊虽是伤心,但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他毕竟是一国之君,现在还必须为大唐社稷考虑。李建成、李元吉已经死了,这人死不能复生,若李世民再死了,则大唐的百年基业就真的毁于一旦了。此时他只得强忍悲痛,颤步上前,欲扶起李世民。却突然看到李世民的脖子上有一条清晰的瘀血,有的地方已经渗出血来。他一边哭着拉起李世民,一边关切地问李世民道:“你这脖子上怎么会有一道血痕?”
李世民见李渊此时突然又关切地问自己,这种温情像电一样传遍全身。他不觉浑身一颤,伤心地哭道:“这是刚才四弟用弓弦勒的。要不是尉迟敬德救的快,儿臣今天就被四弟勒死了。”
李渊听说此话,呆呆地站在那里好一会儿,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颤巍巍地将李世民拉到自己的龙椅旁,自己坐下,也让李世民坐在自己的膝下。他抚摸着李世民的额头,边流泪边说道:“父皇何尝不知道我大唐创业,你的功劳最大?父皇也心疼你,也觉得亏待你最多。所以父皇屡次加封于你,加官晋爵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有史以来,你找一找,有哪一个皇子的地位几乎与太子一样高的?父皇也曾考虑过多次,改立你为太子,但父皇心有顾忌啊。历史上多次因废长立幼导致社稷动乱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历史上最著名的大秦朝二世而亡,不就是因为胡亥篡夺了公子扶苏的太子之位吗?就说近的,隋文帝杨坚又是何等英明,可错就错在改立杨广为太子,导致大隋灭亡。殷鉴不远,来者可追。故而父皇斟酌再三始终犹豫不决。父皇几时没有体谅皇儿,只是废长立幼乃是国之大忌,父皇才不敢为之。是以父皇才不得不全力维护建成的太子之位啊。也是父皇无能,以致于今天这个局面,建成与元吉也算是死在了我的手上。”说完又大哭。
李世民与李渊相拥而哭。如此血肉相残之事,不管是发生在谁的家里,都是极其悲伤和痛心之事,何况是帝王之家呢!
李渊哭了一会,突然一把推开李世民,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李世民想去扶他,他再次猛地推开李世民,决绝地说道:“既然你是天选之人,何必再在此腥腥作态!印玺已经给你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如果现在就要朕下台,尽管到后宫来找朕!”
一边说着,一边哭着被内侍扶着头也不回,颤巍巍地回后宫去了。只留下李世民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此时长孙无忌奔进殿来,他见李世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便慢慢地走了过来。
李世民见他过来,立即擦干眼泪问道:“现在情况如何?”
长孙无忌走到近前低声说道:“殿下放心,各门俱已控制在我们手中,同时三省的长官、各部的长官也已牢牢地控制在我们手中。”
“好,做的好!”
李世民这时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对长孙无忌说道:“长孙大人,你现在立即以陛下的名义下令紧闭长安城门,对长安进行全城戒严。长安城所有各门封闭,没有天策府的腰牌不得随意进出。同时让房玄龄和杜如晦带兵前往三省,与各省、各部长官谈话,要他们表态支持。对于那些以前对我坚决反对,或是不表态或不支持的立即关押。另外让张公瑾、秦琼等人火速接管皇宫各门,让程咬金、侯君集二人会同常何带领五百禁卫军,立即前往太子和齐王府搜捕太子和齐王的余党,防止他们逃窜再生枝节。”
“是!”长孙无忌领命匆匆而去。
这个世界永远是胜利者的天下,胜利是一切罪恶的遮羞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