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李建成没想到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魏征竟敢出言顶撞自己。他正欲发作,齐王李元吉连忙拉住了他。他知道魏征做事素来稳重,今天突然反常,其中必有原因。
“太子殿下,请您暂息雷霆之怒。魏大人向来做事小心谨慎,今天突然如此,必有缘故。我们先看看魏大人怎么说再做定论也不迟啊!”
“好,你说!”
魏征也不客气,他趋步上前,从席上取过一杯酒,一饮而尽。“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胜比做饿莩强!”
看到魏征这样,李建成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生气地看着魏征饮了一杯后又饮一杯,眼睛只是盯着他,看他究竟要怎么说。
“嗯,好受!现在就是死了也值了!”
“谁要你死了?你有话快说,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李建成见魏征又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有些不耐烦地催道。
魏征两杯酒下肚,用手一抹嘴。这才慢慢地说道:“属下冒昧地问一句,在当今朝堂之上,太子殿下最忌惮的人是谁?”
“哈哈哈,我堂堂太子,未来储君,天下人谁不敬我三分,除了当今陛下,我的父皇,我还能忌惮谁?”
李建成一仰脖子,高傲地言道。
“哈哈哈哈!”
谁知魏征的笑声更大,待他笑罢,却又把脸一冷,嘲笑道:“既然太子对谁也不忌惮,却又为何听说某人迁治洛阳,欣喜得在此与齐王庆贺?既然太子如此自信,不愿听属下劝说,属下在此多说也无益,就此告辞!”
魏征说罢转身又要走。李元吉连忙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小声地说道:“魏大人,你在太子府中日久,你还不知道太子殿下忌惮谁吗?你何必一定非要让太子殿下说出来呢?”
魏征这才又回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对他十分忌惮,却又为何纵虎归山呢?太子,你要知道,你不伤虎,虎可是要伤人的!”
李建成倒不以为意。他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秦王!”他有些不屑一顾地说道:“现在秦王他已经要离开长安,对我的储君之位已然不构成威胁,我还怕他作甚。等我有朝一日继位大统,他乃是我的掌上鱼肉,我又忌惮他何来?”
魏征见李建成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乃气得跺脚道:“太子差矣!现在您是太子,满朝大臣有大部分人都听您的,连陛下对您也眷顾更多。您现在可谓是占有天时、地利、人和,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秦王困在长安,可以说是牢牢地控制在您的手中。虽然时时在眼前,如梗在喉,但是这根刺就在您身边,您随时都可以借助陛下之手除之。可一旦秦王迁治洛阳,就好像是鱼归大海,龙腾九天,您还能驾驭得了他吗?”
李建成听得魏征之言,身体不由得一颤。他也不是愚笨之人,他听得魏征之言,也才陡然觉得刚才自己把问题想到太简单了。经魏征这么一提醒,他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过来。他连忙从席上下来,拉着魏征的手说道:“唉呀,要不是魏大人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了!还请魏大人教我。”
魏征见李建成态度有了一些转变,并且谦恭地屈尊向己,便也转变脸色,谦卑地躬身说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属下既蒙太子殿下垂爱,延至府中,敢不拼死效命!刚才属下见殿下刚有小得,便骄傲自得,所以故意拿言语激殿下也。不过刚才属下所言非虚,殿下确实祸将至也。”
“还请先生教我!”李建成此时再也不敢得意,也连忙躬身说道。
“殿下,这一次陛下让秦王迁治洛阳,从表面上看是将你们兄弟二人分隔开来,避免龙虎相斗,兄弟相残。可是陛下哪里能想到,就是他这不经意之举却为殿下埋下了祸根!”
“什么祸根?建成在此愿听先生详解!”
“殿下,洛阳是什么地方?兵家重地也!当年隋文帝和炀帝(杨广死后,李渊为他上谥号‘炀’)都有欲迁都洛阳之想。只是因为隋朝不久而亡,没有成功而已。”
“这我们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要迁都,不就是为了自己享乐而营建东都罢了!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李元吉不解地问道。李建成本来也想动问,见李元吉问了,他便没说话,只是拿眼望着魏征,等着他的下文。
魏征向齐王李元吉一拱手,微微一笑道:“非也。世人只道是文帝和炀帝是为了穷奢极欲,图一时之享乐而营建东都。而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却并未深究,以致被世人所误解了。”
魏征朝李建成看了看,见他正在用心地听自己说话,便又继续说道:“二位殿下。这长安所在的关中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朝廷的核心地区,经济发达,人口众多。所以说谁拥有了关中地区,谁就有了夺得天下的资本。无论是战国时期的秦,还是汉王刘邦,都是从这一地区走出来后才拥有天下的。可现在情况不同了。经过东汉末年、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割据纷争,中原地区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土地大都荒芜,关中再也不是从前的模样,长安也难得往日的辉煌了。反观南方地区,经济倒是日渐富庶,大有超过北方之势。”
“魏大人说了半天,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却不知与秦王迁治洛阳又有什么关系……”
这时候倒是李元吉有些不耐烦了。他打断了魏征的话,只是他正欲往下说的时候,被李建成制止了。
“三弟,先不要插话,且听魏大人说下去!”
“好吧,魏大人,你继续说!”李元吉没有兴趣继续听。他回到席上,自己自斟自饮地吃起来。
魏征朝他看了看,只是略微一笑倒也并不在意。
李渊共有嫡子四人,老四李玄霸年幼便已夭折。这李元吉虽然排行老三,年龄却不大。是以他难解魏征话中的意思,因此显出不耐烦。魏征只是笑了笑,倒并不在意。他望着李建成继续说道:“太子,属下说的这些,并不是在兜圈子,却是关系大得很啊。”
李建成点点头说道:“我大概已经听出了一些端倪,先生不必介意,你继续往下说。”
“谢太子。”
李元吉听李建成说已听出了一些端倪,便也好奇。他便放下筷子,又凑了过来。
魏征继续说道:“太子您看,当年炀帝之所以急不可待地修挖运河,实际上就是为了解决长安的粮食问题!当年前朝还专门在洛阳修建了兴洛仓、洛口仓等几大粮仓,也是为了长安和关中乃至天下的稳定而建。而今天的洛阳正处于南方的漕运和长安之间的中间位置!谁一旦占据了洛阳,谁就等于是扼住了长安甚至天下的咽喉。到时秦王一旦占据洛阳,把粮道一堵,殿下您想想,还有您的好日子过吗?”
李建成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我只顾高兴,却不知道自己差点铸成了大错!”
李元吉听到这里,方才搞懂魏征为什么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这时他也不住地搓手咋舌,“这倒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这些因素还在其次,还不是最致命的。”
“还不是最致命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致命?”李元吉连忙问道。
此时李元吉听魏征说还有更致命的,也开始紧张起来。
李建成白了李元吉一眼,示意他不要插嘴,听魏征继续说下去。刚才他听了魏征的话,心中已经十分紧张。待听得魏征说还有更致命的,自然迫切地想听得下文。
“殿下,秦王若被困在长安,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您是太子,是储君,他虽说是天策将军,但毕竟仍是臣子。您可以说是占有天时、地利、人和之利。可一旦秦王迁治洛阳,则无异于放虎归山,天时、地利、人和之利也尽归秦王矣!”
“此话怎讲,还请先生明说。”
“殿下您看,现在大唐初定,天下未稳,您虽然贵为太子,但尚未登基,威名未达,此正是秦王目前与您拼命争夺的原因。从目前来看您是太子,此天时还是您占优。但一旦秦王到了洛阳,陛下又许之以天子銮驾仪仗,将来日久,天下之人必认为国有二主,民有二君。到那时,他与您的太子之位又有何区别?此是太子失天时也。其二,一旦秦王占据洛阳,则坐拥东部平原山川之利,又得运河漕运之便,更兼有南方经济之盛。可以说是占尽地利。反观殿下,虽有关中和长安,却早已是受兵灾连年,破坏殆尽。又北有突厥,西南有吐蕃等强敌在外虎视眈眈,殿下您还有何安宁之日?此是殿下失地利之势也。”
魏征的这一段话说得李建成心惊胆颤,面色苍白。
魏征知道自己的话已深深地打动了李建成,但他却对李建成的样子仿佛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殿下,自从晋阳起兵以来,您一直是辅佐陛下处理朝政,虽尽心竭力,功劳卓著,但盛名却只在朝堂之内。且所有的光环都罩在了陛下的头上,天下又有谁人知道殿下的辛苦操劳?而秦王则不同,常年在外征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世人皆知大唐能有天下,皆是秦王的功劳,有谁会提到在背后默默无闻的您呢。现在秦王府内良将千员,谋士如云,再加上天下人皆被其蒙蔽。秦王若登高一呼,必应者甚众啊!此是秦王占尽了人和是也!自古以来国无二君,民无二主。现在秦王和殿下分治两京,将来必有恶战。试问殿下,将来你们兄弟二人打起来的时候,您能有多大的胜算?”
这几句话说得李建成两股战战,似乎大祸已经临头似的。他一把抓住魏征的手,就仿佛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
“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还请先生教我!”
魏征此时倒是很淡定,他轻轻地扶李建成到席上坐下,这才不急不慢的说道:“太子莫急,此事说起来也好办。”
“好办?”李建成又迫不及待地从席上站起来,“那……那究竟该怎么办?”
“怎么办?”
魏征把右手握成拳头,使劲地砸在左手掌中。
“怎么办?就是一定要留住他!困住他!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