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和苏定方二人下了酒楼，把马匹寄放在客栈中，便一路寻头陀岭而来。
在丹阳城的东郊，有一座著名山峦，名唤钟山，又称紫金山。钟山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江南“四大名山”，有“金陵毓秀”的美誉。钟山三峰相连形如巨龙，山、水、城相连浑然一体，雄伟壮丽，气势磅礴。古来就有有“钟山龙蟠，石城虎踞”之称，而这头陀岭就位于钟山主峰北高峰上。站在头陀岭上北望长江如练，滚滚东流。远眺西侧，丹阳城内，房屋楼宇鳞次栉比，更往西望，秦淮河绕城而过，展现出江南繁华的美丽画卷。
苏定方见李靖带他前往东郊的钟山，不解地问道：“老师，我们这是要去游山玩水？”
李靖笑道：“现在我们哪有闲情游山玩水！我刚才在酒楼中听到那黄河四老与人谈到这头陀岭，估计他们今晚要在这头陀岭上干什么事情，所以特意来察看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有什么诡秘的事情，非要在晚上跑这么偏僻的地方来谈呢？”
“我也正是疑惑，所以一定要来看看。现在这江淮之地乃是非之地，他们这些神秘人物突然出现在这里，非常蹊跷，所以我们一定要了解清楚。”
苏定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遇到这样的事越来精神。所以他跟在老师的身后，疾步上山，一会儿就到了头陀岭上。
两人上得头陀岭，见太阳刚刚西垂。两人见时间尚早，便索性坐在头陀岭西侧的一处小山崖上，山崖下面有一块巨石突兀而出，正好处于山崖和树木的遮挡下，非常的隐秘。李靖和苏定方便坐在这块巨石上歇脚，把脚垂在悬崖峭壁上。
从这里西望，看山下群峰起伏纵横，开阔无际，心中亦如群山诸峰那样伟岸广阔。而极目远眺，丹阳城中白墙黑瓦在夕阳晚照下像是镶了金边，煞是壮观。而远处的秦淮河在夕阳晚照下泛着金光，恰是一条金黄的锦练绕城而过，汇入滔滔的长江之中。长江之上白帆点点，似是白豚逐浪。置身于此景之中，让人顿有超凡脱俗之感。
“老师，现在时辰还早，估计那‘黄河四老’还没有来呢，您就给我说一说他们的故事吧。”
李靖见现在时间尚早，离晚上还有不少的时间，坐在这里，看眼前夕阳晚照，听山中松涛阵阵，也正是讲故事的大好光景。他见苏定方好奇，便说道：“好吧，总之现在时间尚早，既然你有兴趣，我就跟你说说这几个人吧。”
苏定方见老师开始给他讲这“黄河四老”的故事，心中高兴，赶忙朝老师这边靠了靠，侧耳细听。
“这‘黄河四老’纵横江湖之时，已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
“四五十年前？”苏定方小声地惊道，“那时我还没出生呢！”
李靖笑道：“不仅你没出生，那时我也还没出生呢！他们的故事我也是听朋友说的。”
“他们这四人之所以被称为‘黄河四老’，是因为他们四人乃是结拜兄弟。你先前看到的那个拄拐之人，乃是他们的老大，号称‘铁拐山人’，名唤宇文陀，他那手中铁杖少说也有七八十斤，但他却能举重若轻，武功甚是了得。老二名叫苏台，江湖人称‘阴司勾魂使’，擅使一对板斧；那个老三，就是儒扇绾巾的那一位，名唤拓拔尼，江湖人称‘玉面判官’，此人手中折扇的扇骨乃是精钢所制，善使点穴暗器。那个黑不溜秋的矮个子，就是走路鞋底不离地的那一位，名叫哈尔巴拉，因为他长着大大的酒糟鼻子，又是秃头，故江湖人称‘烈焰头陀’，擅使流星铜锤。这些人都是四五十年前即已在江湖上成名之人，黑白两道个个忌惮，人人害怕。可不知为何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踪影全无。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突然现身于此？”
苏定方见李靖双眉紧蹙，颇感讶异，“难道老师怕这四人？”
李靖笑了笑说道：“怕倒也未必。只是这四人突然现身这是非之地，必有原因。”
“老师可知这四人为何匿于江湖，不再出头？”
“具体原因我也不是太了解，我那朋友跟我说的也只是听江湖上人们的传言。”
“据说这‘黄河四老’都是鲜卑族人，原是前朝魏的重臣宇文泰的家臣。那宇文泰表面上说是魏之重臣，实际上大权都控制在他的手中。朝中凡是有文臣武将不服的，宇文泰便恩威并重，对仍有心怀不满之人，就派出这四人出马除之。因为这四人武功极高，来去无踪，杀人于无形，所以被杀之人的家人也不知道老爷是死于何人之手，又忌惮宇文泰所以不敢申张，对外只能称是暴死。这四人可谓替宇文泰控制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及至后来宇文泰死后，又嘱咐这四人照顾他的儿子宇文觉，为宇文觉篡魏建周立下汗马功劳。但后来宇文觉被宇文护所杀，这四人也突然销声匿迹。江湖人都以为他们也被宇文护所诛杀，也就不以为然。谁曾想他们今日却突然现身这丹阳城，而且还与这丹阳城中的官府有勾结，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
这里简单说一下历史。我国古代东汉末年以后，经历了一个三国两晋南北朝的分裂局面。在北方，西晋灭亡后经历了一个短暂的十六国时期，后来北魏统一了北方。但是北魏的统一并不长久，不久又分裂为东魏和西魏。这宇文泰就是西魏的实际掌权者，亦是北周政权的奠基者，史称周文帝。宇文泰死后次年，其侄宇文护逼迫西魏恭帝禅让，由宇文泰子宇文觉即位，建立北周。
二人谈古论今，说的高兴，不觉时间已慢慢溜走，此时已是入夜。天上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月光皎白洒落群峰。远处有几座山峰突兀，但黑黢黢的只能看见轮廓，几片浮云掠过，把月影遮过又飘开，月影之下，山林影影绰绰，寂静中透着数分神秘。几只昏鸦归林稍稍打破沉寂。
李靖和苏定方二人吃了些东西，补充了营养，然后便索性躺在地上，仰望星空。在月光树影下，谁也看不出这里还躺着两个人。
突然听到有掠空之声，树梢微动，似有人影疾速飘过。李靖自从习练《伏虎心经》以来，随着功力渐长，听力也在提高，稍有细微声音便能警觉。苏定方见李靖抬头四望，知道有人来了，刚要翻身坐起，李靖一把将他摁住，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动。
“嗖、嗖、嗖”，未几又听得掠空之声，李靖于夜色中定目观瞧，看到又有三个人影从树梢上掠过。他见来人身手矫健，能踏着树梢御风而行，个个武功不俗，知道应该是“黄河四老”来了。
这时苏定方也觉察到了几个人影闪过，心中大为惊骇，才知这些人武功确实厉害。他望向李靖，见李靖神态自若，这才稍稍心安。
待片刻之后，李靖确定后面再无他人，才与苏定方站起。他对苏定方悄声说道：“这四人即是在店中所见的‘黄河四老’，他们夜间到此，神出鬼没，必有所图。”苏定方静静地望向李靖，听他有什么指示。
李靖低声说道：“走，跟上去看个究竟。”说罢也展开轻功，尾随而去。苏定方不会什么轻功，不能像李靖那样御风踏树而行，但此时事关重大，全力跟着李靖发足追去。
行不多远，李靖他们便远远地看到“黄河四老”突然停了下来，四人均站定四个方位，蹲在树枝上凝神下望。李靖看他们四人除“铁拐山人”和“玉面判官”之外，体态均显得肥硕。然而他们蹲在树枝上却轻松自然，临风而御，没有一点声息，这轻功着实叫人叹服。李靖和苏定方怕被他们发现，也远远地停下，看他们到底要有何作为。
正观望间，忽然从树影中闪出一人，远远看去，虽看得不大清楚，但隐隐看出这人比较瘦削，刚才隐藏在树影下也是无声无息。只听他对着“黄河四老”拱手道：“可是‘四老’到了吗？请现身说话。”此人说话声音比较尖细，在夜晚中听来让人觉得有些碜人。
树人上有人答道：“来者可是左游仙左道长？”看来答话的是“黄河四老”中的老大“铁拐山人”宇文砣。
李靖听到他们之间的问答，心中一懔。原来那个树影之下那人是左游仙！李靖知道此人，他在这江淮一带颇为有名，据说道行很深。他与辅公祏不是正密谋反叛，他来这里与“黄河四老”见面干什么？难道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正是在下，既然‘四老’已到，还请现身一谈。”左游仙拱手说道。
“黄河四老”见果然是左游仙来到，便纷纷从树上飘然落下。他们来到左游仙面前，拱手说道：“没想到多少年不见，左道长仍然身体仍然如此健朗，令人佩服！”
左游仙拱手说道：“哪里，哪里，‘四老’谬赞了。与‘四老’相比，在下只能说是苟延残喘勉强度日而已吧。”
“左道长，闲话少说！你不远万里，把我们几个人请来，到底有何贵干？”一听到这大嗓门，就猜到是“烈焰头陀”哈尔巴拉的声音。他的脾气最为急躁，说话嗡声嗡气的。
左游仙拱手说道：“谁不知道‘四老’是江湖上数十年前即已成名的人物。既然在下不远万里请动四位大驾，肯定是有大事相托了。”
“请我们前来，想必左道长又是看到哪位大人物不顺眼，要置之于死地了吧？少啰嗦，快说是谁？只要价钱合适，我们手到擒来！”听这话，李靖知道是“玉面判官”拓拔尼。看来谈价、谈事情一般由他出面。
“只要你们能把事情办成，价钱嘛，都好说。”
“呵呵，不知左道长要哪一位的命，这么不远万里的请动我们出马？”
“铁拐山人”问道。“嘿嘿，需要我们四人出马的，肯定不是一般人物。”
“要你们去杀的这人确实不简单，能不能杀得了，还得看你们的手段了。”左道长幽幽地说道，话中明显带有激将之法。
“左道长也不要激我们，杀得了杀不了，那是我们的事，要杀谁你倒报上名来。”
“玉面判官”显然一眼就识破了左游仙的伎俩，马上答道。
“嘿嘿，此人就是大唐皇帝李渊的世子秦王李世民！你们能杀得了吗？”
“秦王李世民？”
“黄河四老”一听，显然是有些惊讶。离得远远的李靖和苏定方听到这几个字也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左游仙约了这四人，就是为了刺杀秦王李世民！
李靖心中暗暗吃惊，觉得这左游仙确实非同小可。他不远万里请来“黄河四老”，可谓是心机重重。一是这“黄河四老”武功高强，行刺政界要人本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另一方面不管刺杀成功与否，这“黄河四老”乃是北方人物，而且已沉寂江湖数十年，谁也不会想到八杆子也打不着的左游仙、辅公祏他们干的事情。李靖心中暗暗庆幸，幸亏今天偶然听到这事，要不然按这“黄河四老”的行事能力，说不定秦王李世民真会遭遇不测。
苏定方也惊愕不已，他转头望向李靖。李靖示意他不要出声，继续听下去。
“我们与那李世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况且他身边高手如云，我们为什么要去杀他！”那“铁拐山人”幽幽地说道。他的话沙哑阴冷，让人听来浑身起鸡毛疙瘩。
“嘿嘿，难道你们怕了？现在杀个人也都谈起仇怨来了？试问你们以前杀的人哪个与你们有仇怨了，你们还不是照杀不误！杀手的规矩很简单，就是谈好价钱，然后问清楚杀谁就行，什么时候谈起仇怨来了！咳咳，你们要是怕了，那我就另请高明。”左游仙干咳了几声，一拱手，作势就要离开。
“左道长不急，事情好说。试问天下，我们‘黄河四老’怕过谁？既然价钱好说，我们做事也向来爽快！”
左游仙这才又转回身来，笑道：“我就说嘛，‘黄河四老’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头，这世上哪有你们不敢做的事情？”
“那这价钱？”
“好说！”
李靖看到“玉面判官”拓拔尼走上前去，伸出手来，与左游仙的手在袖中互握。北方民族有些人谈价钱，就是把手伸到袖子里，通过双方互捏手指来沟通。很明显，“玉面判官”采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怎么样？”
“玉面判官”又过来附耳“铁拐山人”宇文陀，嘀嘀咕咕地说了一下。
“成交！”“铁拐山人”森森地说了一句。
“呵呵呵呵，我就知道‘黄河四老’做事爽快！”
左游仙见“黄河四老”很爽快地答应了，也非常高兴。他知道这四人虽然阴毒，手段残忍，但只要是他们答应了的事，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兑现。所以他才费了老大的力气，不远万里把这四人请了过来。
“会有人把钱如数送到你们手中。我左游仙静候各位的佳音！”
“好，不送！”
左游仙乃与“黄河四老”拱手告别，匆匆离去。
李靖听着他们的交谈，恨的咬牙切齿。一场龌龊的交易就在这月朗星稀的夜晚达成了。想着从古至今，有多少人物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些杀手的手中。
苏定方看着李靖一脸怒气的样子，知道老师此时对他们非常痛恨。于是他悄悄走至李靖的身边，轻声对李靖说道：“老师，我们是不是乘机在此杀了他们，免得他们真的对秦王下手？”
李靖摇摇头，轻声说道：“不行，他们四人武功高强，我们二对四不一定能占到上风。另外，如果在这里杀了他们，左游仙知道后肯定会更加疯狂，说不定还会另找别人，危险依然存在。既然他们暗里来，我们就暗里去。等他们前往长安的时候，我们再想办法来算计他们。”
二人正说间，忽听有掠空的声音。他们知道“黄河四老”四人已开始回去了。二人赶紧噤声。待他们稍稍走远，才起身追去。直到看到他们落脚的客栈，才停下。
李靖对苏定方说道：“走，我们先回去，明天上午再来跟踪他们。”
苏定方担心地说道：“我们走了万一他们连夜走了怎么办？”
李靖笑道：“他们还没拿到钱财，怎么会走了？”
“噢，知道了。”
苏定方这才明白，对于杀手来说，财物才是第一位的，拿不到钱，他们是不会走了。于是他和李靖一起回到自己的客栈，稍事休息，第二天一早便收拾停当，来到“黄河四老”住的客店。远远地见他们也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出发。看来肯定是左游仙一早已派人送来了金钱，他们也开始准备动身了。
李靖和苏定方他们便远远地跟在“黄河四老”的马儿后面，一路尾随着北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