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围困,洛阳城内百姓生活异常困难。王世充为了保证军队用粮,把城内所有的粮食全部收集起来,即使这样也很难保证能吃上多久。老百姓无粮可吃,甚至还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有的人挖来泥土放进瓦瓮,用水淘洗,沙石沉在底下,取出浮在上面的泥浆,把糠麸掺在里头,做成饼子来吃。很多人都身体肿胀而腿脚发软,一个个躺在道路上。连王世充朝廷的文官都难以幸免。尚书郎卢君业、郭子高等人竟然都饿死在山沟里。
王世充不想坐以待毙,如果困守孤城,城中粮草断绝的话,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他一方面不住地写信给窦建德,向窦建德求救,告诉窦建德要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如果他灭亡了,那唐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另一方面他积极筹备战斗,准备作困兽之斗,他一直在寻找机会进行绝地反击。
李世民也积极地为攻打洛阳作准备,他率领大军移师驻屯青城宫。青城宫在洛城西北,乃是隋朝时杨坚所建。是当时所建“合璧”、“翠微”、“宿羽”等十一宫中的一个,在邙山之南,孝水和洛水之间。
王世充见李世民移师青城宫,营垒尚未立好,士兵还没有安顿。认为这是他出击的一个大好机会。
历史的情形是何其相似,他记得当年也正是在这里,他被瓦岗的李密团团围住。当时也是在九死一生最艰难的时刻,他亲率二万骑兵主动出击最终实现了绝地反击,大败骄横的瓦岗军,完成了惊天大逆转。他希望这一次上苍也能眷顾于他,再一次打败强敌。他相信只要拼命争取,奇迹总会发生。
晚上,王世充又虔诚地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上上吉”,王世充大喜。第二天早上天一亮,他便召集诸将,把头天晚上的卦象遍示众人。他大声说道:“各位将士,从卦象来看,上天要助我王世充成功。今天就是我们主动出击,战胜唐军,实现绝地反击的大好机会。”他扫视了一下众人,看到诸将有些萎靡的神情,情绪激昂的说道:“大家不要灰心。当年瓦岗军数倍于我们,围困洛阳多少天,我们是何等的艰难,后来不也是照样实现了惊天逆转吗?上天眷顾我们,我大郑必将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世充说罢便亲率二万士兵前出洛阳方诸门,临谷水而阵。唐军此时正忙于安营扎寨,见郑军突然出兵,不少人猝不及防,都有些惊惶失措。
李世民也没想到郑军此时还敢出击。他见全军营垒、阵势都没有建立,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李靖倒很镇静,他对李世民说道:“殿下,王世充这时还敢出击,说明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正在作最后一搏。所以我军的胜利已经在望,我们正好趁此机会一举歼灭郑军。当然了,困兽之斗往往也是最疯狂的,所以我军也要认真对待,切不可麻痹大意。从而导致一招不慎,满盘皆输,重蹈李密瓦岗军的覆辙。”
李世民点点头,心才逐渐地平静下来。他和李靖、李世勣等众将紧急研究了一下战术,然后迅速筹措兵马。
秦琼建议道:“殿下,现在我们准备不足,不能让王世充主动来袭击我们,我们应先派兵去袭扰他,让他无暇出击。”
李世民点点头,立即命令秦琼、尉迟敬德、程咬金、李世勣、李靖等人带领一千重甲骑兵和二千轻骑兵紧急布阵于北邙山下,又令屈突通率三千人马渡谷水而击之。他对屈突通说道:“待将军渡水与敌相交战时,放狼烟为号,我将率骑兵南下而击之。”
“属下明白!”屈突通点头答应,挥师渡河。
当屈突通率兵组织渡河时,李世民骑着他的飒露紫来到玄甲军和轻骑兵前。这一千玄甲军和二千轻骑兵整齐地排列在邙山脚下。他们个个精神饱满,壮志凌云。在轻骑兵后面是一千名兵士牵着的一千匹战马,这是重甲骑兵的备马。重甲骑兵人、马都披重甲,长时间冲锋厮杀,战马容易疲累,所以必须要有战马用来调换。
这时李元吉也指挥着几百个士兵,抬出了军中上百面战鼓矗立在骑兵的后面。李元吉也知道这一战有可能是与郑军的最后决战。这一战的胜败,不仅关系到李世民,也关系到他自己,更关系到大唐的国运。他纵有千万种想法,此时也要放下一切,国事第一,服从大局。自从上次他丢失太原以后,他受到了父皇和二哥的痛斥,骂他不该轻易地失去大唐的发祥地,致使京师危急。从此他与二哥李世民之间就有了隔阂,在他的父皇那也渐渐失宠。他知道争皇位他肯定没希望了,但是他一定要攀住太子李建成的这个大腿,这样将来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因此他选择了和李建成结盟,来共同对付李世民。但此时他也晓得轻重,什么事也没有这一战重要。
李元吉纵马来到李世民的面前,叫了一声:“二哥。”他望着李世民坚毅的脸庞说道,“二哥,你是主帅。全军要由你来掌控,所以你不能第一个冲锋上前。你来殿后,弟愿率军冲锋。”
李世民见李元吉也披挂过来,特别是一声“二哥”,像一股暖流在他的心中荡漾。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还有什么能比在战场上奋勇当先的兄弟情更有温度,更感人的呢?
李世民充满爱怜地看着三弟元吉,摇摇头说道:“四弟,二哥去冲锋陷阵,固然危险,但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啊。你要抓紧时间组织人马扎好营盘,做好充分的防御。现在我军步、骑兵还来不及列阵。你赶快回营,命令刘弘基、殷开山诸将整顿步、骑兵,以便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候发起最后的冲击。”
李世民的目光中充满了温情。他怜爱地看着李元吉,此时他的脸上洋溢的是一种做哥哥的柔情。他继续叮嘱道:“四弟,守好营盘,就是守护全军将士的信心,就是守护全军将士的家,一定不能出任何的差错。”
李元吉见李世民这么说,也就不再争辩。他把胸膛一挺,豪迈地说道:“二哥,两军阵前,刀剑无情。你一定要小心!弟安排好一切后亲自为你擂鼓助威!”
李世民笑着点点头。
这可能是从太原起义兵以来,李世民和李元吉两兄弟之间的心距离最近的一次,说的最温暖的一番话。这一战以后,兄弟之间就再也没有这么亲热过,再也没有这样的温情了。
李元吉拨马快速回营,布置各位留守将领做好相关事务。匆匆布置好后,他立即回来站到一面大鼓前。他要亲自为二哥李世民和全体将士擂鼓助战,以壮军威。
这时李靖也过来关切地对李世民说:“殿下,您是三军的主帅,又是帝胄王公、千金贵体。这第一次冲锋由属下率领,您负责殿后。”
李世民慨然道:“李兄,战场上没有千金贵体,也没有帝胄王公,只有一起奋战的同袍兄弟!大家都是为了大唐的荣耀,都是爹生娘养的血肉之躯,所以我与大家一样轻重!我与尉迟将军、秦将军率领重甲骑兵做第一梯队,你和其他将领率领轻骑兵做第二梯队。等我们把敌军阵营冲出缺口,你们立即发起冲锋。你们、我们也只是在时间上略有先后,马上就会在战场上并肩战斗,所以李兄就不要和我再争了。”
李靖见李世民说得坚决,也就不再相争。但他还是关切地叮嘱道:“殿下千万要保重,一定要小心!”
李世民郑重地点点头。他抬起头来,对自己面前列队整齐的三千将士大声说道:“勇士们!我军与郑军决战的时候终于到来了!也是我们最荣耀的一刻到来了。让我们像同袍兄弟一样并肩作战!让我们携手共建荣耀!我们的光荣必将永载史册!”
全体将士们以矛击盾,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并齐声高呼:“胜利!胜利!胜利!”
这声音像闪电劈开乌云,像狂风卷过原野,铿锵有力,震憾心灵。
这时李靖带头唱起了《诗经·秦风》中的《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后面的秦琼、尉迟敬德、李世勣等几位猛将和战士们也都跟着一起唱起来。那声音刚开始还不怎么齐,大家缓缓地一起唱。声音低沉凝重,像冬天里的黄河水在厚厚的冰层下呜咽、潜流。继而雄壮低回,像是春风吹拂大地,要催生万物重现生机。俄而高亢嘹亮,像炽热的七月流火炙烤着大地,要烧焦这地上的一切。最后将士们群情激昂,纵声高唱。
那声音像滚雷,趟过地面,趟过河流,在邙山顶上的天空回旋激荡!
忽然,李世民猛地一挥手,那歌声戛然而止。
因为李世民看见了战场上升起的狼烟!